爱读书屋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爱读书屋 >  辞京华 >   第66章 相见

沈赫走都督府的过道上,屋檐周围飘扬着白色黑色重叠的丧幡,鼻尖里都是冥纸烧过的味道。而稀疏进出的仆人身上袖中都挽着孝布,脸上无不是悲痛迷茫的神色。

今天是都督府出殡的日子,可怜人还没过三朝都督府就变得如此萧索冷清!就是庭院里的石榴树都比平常失了水分,看起来蔫蔫的叶子干枯失色,好似准备随时被风吹落。

此时已是酉时,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斜阳照在沈赫倦怠落寞的脸上,同样的,金色光斑透过歇山顶的瓦片落在庭院里最后一道砖雕麒麟照壁上,不知怎么的,日暮西山的都督府竟莫名地让人觉得不安与焦虑。

随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内院,沈赫看着那一道残阳终是在屋檐深处失去了颜色。远远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沈赫放慢了脚步,心里还在想,见到陆绎,应该如何劝慰他才好?

:“再这样下去,整个都督府都要完了!”

苍老的声音语气十分担忧,沈赫脚步一顿,再细听时,便是陆绎不无忧虑地说:“可是我们能怎么办?现在满朝文武都在弹劾都督,就是从前交好的望门世家,为了明哲保身都在忙着与都督府撇清关系,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他们仁慈了!”

屋里的人叹了口气,:“听闻内阁正在举荐顶替都督的人,曹盈也就罢了,谁不知他与靖国公的关系?皇上倒未必会信任他,但雍梁总兵岳青就难说了,他为人忠直,又与皇子并无干系,若是皇上属意他,只怕…”

还没等程前把话说完,沈赫就已猜到他话里的意思。

雍梁总兵岳青曾与都督有过节,原因是那岳青性格耿直不懂变通,曾一度对都督的圆滑世故十分鄙夷,弹劾的奏章上过不少,可这些年来皇上一直都置之不理,毕竟都督在替皇上办事,很多事情,与朝堂里的官僚搞好关系也没什么可置喙的。

沈赫明白,皇上从来就不喜欢那种自诩清流的人,大概是不会选岳青那样的人替自己鞍前马后的。

不过也怪不得程前担忧,岳青本就和都督不和,要是他掌管了锦衣卫,他们这些都督旧党哪里还有安生的可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都督被人如此编排,左使大人功不可没!他连日来奔走,怎么每一个他上门拜访的人都开始毫不犹豫开始公开攻击都督府?还有,他竟在这个时候把密册送到各位大人手里,这不是…这不是逼得那些人起来对付都督府吗?”

人就是这样,处境艰难时总要找个人来责怪,仿佛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不安。程前也不例外,见陆绎沉默不语,于是不免起来许多怨言。

:“你说…左使大人会不会…?”沈赫刚想走上前,哪知程前突然神秘猜疑道。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陆绎急忙冷声打断道:“程叔,你想说什么?!!”

:“不是老夫小人之心,绎儿你想,若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听到这,沈赫心里咯噔一下!身世?都督不是说自己是被他捡回来的孤儿吗?听程前话里的意思,那竟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赫正狐疑,里面就传来陆绎冷冷打断的声音:“他怎会知道?程叔莫要胡乱猜测!”

:“可是…”

程前还想说些什么,沈赫也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哪知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见过左使大人!”

这么一打断,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沈赫抬头一看,原来是守在门外的侍卫在向自己行礼,沈赫皱眉看了他一眼,随手便推门进去。

一进门,首先闻到纸张烧过的烟味,沈赫目光落在屋里的一个火盆上,那里还留有纸张烧灼过的痕迹。屋里两人见到沈赫皆是脸色一变,随即露出了尴尬不安的神色。

被人背后非议总该是令人失望的,沈赫脸色阴沉,行过礼后问:“刚才你们在议论什么…?”

被问的两人没有回答,过了许久,程前冷声道:“左使大人听错了吧?我们刚刚在商议都督被众人弹劾的事,怎么?沈左使难道不该给大家个说法么?”

程前对沈赫的身世避而不谈,反而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语气实在算不得和善。

沈赫眸色一暗:“都督对于你我如兄如父,并且都督生前对我有所嘱托,就算拼了全力沈赫也不敢有害陆家半分。倒是同知大人你,如今正是都督府危难之际,你不想着如何帮陆家走出困境,反而在这挑拨离间?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程前冷哼一声,破口骂道:“一派胡言!孰是孰非是个人都看得明白!到底是谁疯狗乱咬?程前跟了都督四十载!还轮不到你这般稚口小儿污蔑!”

两人针锋相对,沈赫攥紧拳头凌厉的目光盯着程前,那眼里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程前终于首先按耐不住冷哼一声别过了脸。

:“你也不相信我吗?”沈赫不再看程前,转而沉声问陆绎。

陆绎迎上沈赫目光里的希冀沉默不语,而在他转过头去看程前的同时沈赫明白,或许从前亲如兄弟看起来其实并不那么信任自己,甚至在那两人对视的一瞬,沈赫看到了陆绎眼里的怀疑。

沈赫突然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堵住:“陆同知!”突如其来的生疏让陆绎心抽动一下,接着沈赫说:“都督大恩,沈赫没齿难忘!自都督去后,然心中悲痛不敢忘其嘱托。本使心知你们会将弹劾之事怪罪于我,但你们可曾想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都督之死总不会与夺嫡之争脱得了干系!你们想想,锦衣卫忠于陛下,都督多年深得皇上信任,许多细枝末端经他一手操办,朝中多少人觊觎都督的位置?我们稍加行差踏错陆家便是满门抄斩,你们随都督多年难道还不知皇上的脾性么?”

程前不以为然:“你不会想说皇上多疑,最是忌讳朝臣结党营私,都督被众人弹劾反而会得皇上怜惜吧!?”

难道不是这样吗?沈赫愕然。

:“沈左使,老夫看着你长大,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就这样做了!老夫不知道你究竟有何用心,但我告诉你!老夫吃盐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论见识你未必如我!难道你就没想过两派群起攻之,皇上终会为了平息纷争而牺牲陆家吗?”

程前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沈赫头顶一沉,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皇上猜忌多疑不假,但他为了制衡朝堂各方,牺牲一个已死的旧臣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想到这,沈赫全身冰冷,看向程前责怪的眼神时也终于在惊疑中愧疚沉默。

正在此时,门外匆匆进来一个侍卫,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背后就响起一阵纷踏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尖细绵柔的声音响起:“来人哪!一个也别想跑喽!”

屋内几人脸色煞白,待看见一身过肩云蟒红袍的李倾曲时,几人不约而同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门口的人一步一步走进来。

李倾曲进门先是得意地瞥了一眼几人,看见陆绎时嘴边更是划过一抹嘲讽,随即冷哼一声便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秉久承圣恩,然行张乖戾,不知感戴圣上恩德,多年来贪图…”

那是关于陆秉贪赃枉法,祸连锦衣卫同知佥事的问罪,陆绎听在耳朵里如同雷雨,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同知大人别来无恙!上次咱家来时没有拜访大人,实在是失礼了!请!”要知道锦衣卫如今失了执舵,东厂能趁机恢复当年伴随成祖无间的荣光也未犹可知。

李倾曲宣读完圣旨笑意盈盈,陆绎却面如死灰,回头向沈赫投去冰冷一瞥时,那眼神夹杂着惶恐与不知所措,脸上净是遭人背叛的苦楚。

沈赫如黄连在口,直到李倾曲把人带离,程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沈赫脑中一片纷乱,他在飞快地想着对策,指甲嵌入皮肤仿佛也不会觉得疼。直到意识到陆绎此去厂狱,东厂为了自己的利益陆绎恐怕会凶多吉少,想到都督的嘱托,沈赫神情一凛,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箭步往门外奔去。

***

一晃数日,朝阳门外的晏春楼人来人往,二楼南边的润雨阁内,晏雪行与张圭年齐齐举杯敬向同桌的海无涯。

:“大人此去南京,不知何日再聚,归年敬大人一杯!”

海无垠无聊举杯并没有将酒饮下,垂着脑袋把酒杯紧紧捏在手里,耷拉着脸一片愁容:“

世间圣人千秋载,

儒子得诲百世身。

寒窗不倦欲何为?

如闻春秋复声声。

少陵八月忆长安,

文正不忍鲈鱼肥!

辄尝酒苦绪愁眉,

徇书岂是为锦罗?

黍糠不饱夜耕人,

脂肥满堂红绿臣!”

海无垠说完,抬眼看着张圭年问:“侍讲大人,论功名无垠不如你,无垠三十有二才得举人,有今日不过凭着几年积劳功德。敢问大人,我们这些读书人刻苦功名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张归年低头不语,海无垠又道:“侍讲大人也曾游历四方,您应当知道民间是怎样的。无垠做知县那几年不知见过多少事,百姓为了一口饭,一个物件,甚至一口气都可以命相博。即使富庶如淳安,持强凌弱欺男霸女的混子很多,无耻卑鄙的小人也不少,而几年的淳安知县下来无垠知道,有多人并非天生无赖,他们生来就没读过书,不识礼数,只有面前得失,纵使千般道理也是无法教化。作为父母官只能强权制之,这带来的后果又是难以估计的。”

张圭年年纪轻轻便当了内阁侍讲,哪般丑恶他没见过?听海无垠如此说,便想起当年在荆州时,经历几大家族争斗差点命丧黄泉的往事,想到黯然处,还忍不住抚手轻叹。

其实大多数百姓只求一个温饱,有几个是真的穷凶极恶之徒?土地被豪绅占有,生存成了问题,礼义廉耻又算得了什么呢?

:“海大人此话怎讲??”晏雪行从前在仙门时没怎么接触过民间百姓,来天山道观的信徒又大多表现心善的一面,而到了昆州后由于昆州四季如春,百姓相对淳朴,昆州多年更有老师照拂,而且小山村毕竟邻里和睦,晏雪行自然不懂得海无垠言语中的无奈,更不明白海无垠为何说百姓多是卑鄙的小人?

:“想当年我刚到淳安,身上衣衫破旧,没几个人认识我这个县太爷,就是衙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当年本官升堂审的第一个案子,是当地富户状告一老汉私藏他家的奴才,富户请求老爷我对老汉用刑。我见那老汉瘦骨嶙峋随时会断气的样子,哪里会是有力气藏富户家奴才的人?然而经过审问得知,那奴才原来是老汉唯一的儿子。所谓人贫物贱,心是贫的,穷疯了的时候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当年老汉不顾小儿稚小,把只十一岁的儿子卖到了富户家,只为换得二十个铜板!然而这二十个铜板不过能买半斗米…你们看看!人命多不值钱!”海无垠哀叹连连,晏雪行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海无垠声音悲缓,仿佛一首忆往生曲:“小儿在富户的庄田没日没夜地干活,干不好还得被管教的打骂,如此才不过几个月,那小儿一命呜呼,魂归了黄泉!富户想来想去,居然觉得几个月的奴才花了二十个铜板不值当,于是先发制人把老汉给告了!可怜那老汉苟且偷生绝了后,最后还要被富户状告要回卖儿钱…其实那富户原是淳安的地头蛇,家财万贯哪里会缺这二十个铜板?他不过是看我初来乍到,想试探试探我罢了!本官饱读圣贤书,眼里最容不得沙子,这等欺压百姓的恶棍本官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可刚开始衙役不听我的话,经过一个多月整顿才慢慢好了起来,等查明真相时,嘿!你猜怎么着?老汉也被富户召去了田庄,本官查明事实想要将富户绳之以法,没想到第一个跪下求情的却是那老汉!他就跪在我面前把头都磕破了!嘴里还说着求我不要处置他主人的话!”

:“主人家常有累死打死的奴才,明律官员无故处死家奴也只是被罚俸一年,富户又不领皇粮,自然这种事就见惯不怪了!就是要追究也是奴才的亲人,我记得当时我问那老汉为什么不追究儿子的死,那老汉卑微地回答我,儿子已经死了,可他还继续活着呢!”

富人只有利益,穷人只有生存,是什么让这人间变成这样了?这还是太祖创下的那个重仁义礼至孝的大明吗?

三人心里都不好受,海无垠更是摇头连连叹气,显然不再想谈论淳安。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叉开话道:“我见公子相貌不俗,无垠虽不信鬼神之说,但也觉得公子犹如方外之人,公子一心修道,自然是不懂人心险恶的…”

:“不过公子仙姿月貌,当真是那骗鬼的牛鼻子道士么?”

海无垠如此问,晏雪行下意识地看向张圭年,两人相视一眼随即都心照不宣没有说话。

对于那个约定,他们都在冀望晏雪行方士的身份有所作用,所以晏雪行又怎么会轻易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不信鬼神?

海无垠比他们都要年长,虽然不擅考功名,但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见晏雪行没有否认,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无垠去年被召至入京,感涕圣恩,本想一心侍奉皇上,无奈京中鲜有同僚与我亲近,两位是稀少与无垠来往之人,无垠心中感激!若无垠长久京中,与两位定会缘份不浅!只可惜朝中奸人蒙蔽圣听,无垠空有报国之心,却就此被调离闲职!”

听到海无垠说朝中奸人蒙蔽圣听,张圭年下意识地往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线道:“大人慎言!此处酒肆鱼龙混杂,被人听去可不好!”

海无垠冷哼一声,不屑地道:“就算奸人在此处又当如何?身正不怕影斜,我又不似那些个趋炎附势之徒!肥肠满肚的奸臣自然是该怕的!”

海无垠越说越气,身体也扳得挺直,如此他那破旧长袍袖肩的一处缝补就显得特别醒目了。

海无垠清廉之名朝野皆知,从前淳安知县时由于铁面无私政绩斐然,被百姓冠以海青天的美名,朝廷因此才将他调入京中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可惜也由于他性格刚直多与朝中之人不和,入京不过一年光景便被贬去了南京,虽然同是御史,可自太宗迁都京城以来,南京六部等同于闲职,一般去了那里就等于养老了。

海无垠这是被朝廷弃用了!

张圭年长叹口气:“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大人此去南京又何必烦恼?现在夺嫡之争险境不明,大人品行高洁,自然不想与朝中污流有所牵连,圭年也怕大人过刚易折啊!”

张圭年说得委婉,海无垠却从他话里听出意思来,冷哼一声道:“皇上现在终日耽于醮修,哪里有空管得了无垠去留?想来应是首辅大人对无垠早有不满,趁着蔡荀被查办,正好把我塞去南京给顶了他的缺!”

海无垠这一年来没少弹劾严党,严嵩早就视海无垠为眼中钉肉中刺,只不过海青天之名天下盛名,即使严嵩再权力滔天,也不好轻易处置了海无垠。更何况,朝廷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把柄,海无垠却是独一无二的清流,他那洗到失色的官袍虽干净整齐,但还是免不了看起来衣裳褴褛,进京以来据说因为他没钱宴请宾客,都不怎么与人结交,就是严党想以连带的罪名陷害他也不可能。

如今蔡荀之事被拿出来说,南京都察院被罚的罚,贬的贬,如此海无垠去南京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海无垠满脸怨愤,张圭年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海无垠却已站起身来,踱步大声道:“自古以来,读书人勤学功名侍奉君前!然而心无沟壑又如何能担负天下大任?想那严首辅也是十几年夙兴夜寐考取的功名,不想安国之道,整日结党营私蒙蔽圣听!还有那徐大学士!平日里自称圣贤门生,把忧国忧民长挂嘴边!也不看看他满肚学识都用来干嘛了?!除了青词他还会做些什么?!!”

海无垠显然没把房中两人当外人,越骂越起劲,晏雪行听了也不禁有所动容,只有张圭年皱起眉头,拉过海无垠的手臂小声劝道:“大人当真不知隔墙有耳么?被人听去了怎么办?”

海无垠双眼一瞪:“我海无垠还能怕他们不成!严贼做的坏事还少吗?如果说大家都惧怕他,那谁会忠心侍奉皇上?谁还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上?”

海无垠激愤之余,口干舌燥地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吞下,继续道:“侍讲大人不用劝我!反正被贬去南京已无前程可讲,我这就回去递上奏章,弹劾那严贼自私自利,祸国殃民!我就不信满朝文武都是姓严的!”

听这话海无垠显然是豁出去了,张圭年大为震动!恭身双手抱拳道:“大人忠义!圭年佩服!”

海无垠连忙拉起张圭年,与他挽手坐了下来。

然而张圭年转瞬面沉如水,过了半晌长叹口气问道:“不过,圭年有一事想要请教大人。”

此话过后,半晌沉默,张圭年又问:“大人觉得何为君道?”

海无垠面色一怔,作为臣子怎敢妄论君道?

:“大人何出此言?”

张圭年说:“不久前,陆指挥使遭人伏杀于朱雀街,如今凶手下落不明,陆秉尸骨未寒,两个儿子与生前几个忠心的部下却一起被李倾曲抓去了厂狱,据说每日严刑拷打,那陆同知身上快要连块完整的皮肉都没有了!大人是聪明人,难道也觉得皇上不顾往日情分,当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吗?”

:“无垠…不敢妄议陛下!”

:“大人高义圭年佩服!但大人可曾想过,指挥使与皇上几同手足,在皇上还是兴王世子的时候指挥使就已供陛下左右驱使,如今不过半月,陆家却不再往日光景,圭年听说连同知夫人与才一岁的世子也被关押在了女牢,为此沈左使在天行宫外跪了三日三夜!可谓是椎心泣血苦苦哀求,却也未见皇上有所回护…”张归年提起那人,晏雪行心一痛,本就阴沉的脸眸光变得更阴暗了。

沈赫昏厥倒地时,还是他主张让人送回锦衣卫的,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也不知道他人现在如何了…

沈赫苍白的脸在晏雪行脑中浮现,正在晏雪行心情低落时,张圭年对海无垠又道:“圭年听闻半个月前严侍郎回来京城,皇上忙于蘸修,倒也没怎么过问,王侍伴有时提起枯骨岭的事,皇上也权当没听见,如今王尚书都已告老还乡,独子之死还没有下落,大人可知其中缘由?”

听到“枯骨岭”这三个字,晏雪行心头一跳,苍白着脸默不作声。一旁的海无垠摇了摇头,张圭年接着道:“大人身为都察右都御史,想来应该见过王公子等人的死状可怖,这么干净利落毫不留情,除了寻仇哪里会有人这么残忍?而严侍郎为人大人是知道的,若是寻仇只怕是冲着他来,可为何从谷中过去这么多人偏偏只严侍郎与佟文喜得以逃命?其中是不是可以说明一些问题?所以,陛下不是不明白,陛下是聪明人,就是相信神鬼之说,也明白几位尚书公子的死其实和严侍郎脱不了关系,怕是严侍郎做的手脚也说不定,严家权倾天下,严侍郎身边高手如云,试问京城之中,谁敢在严侍郎跟前杀人?”

此言一出,晏雪行与海无垠皆是一惊,晏雪行自不必说了,自己做的事他也想不到会有人这么想;而海无垠却震惊于皇上对严家的宽庇,虽然杀的不是朝廷命官,可那大都是大臣世子,世子在一个家族里的份量不可谓不重要,真是如此,皇上怎能容许得下?

:“…可是,杀那些世子对严家有什么好处?据我所知,那都是些纨绔子弟,平时侍郎们巴结严家的马前卒罢了,他们与严侍郎并无怨仇,更何况,现场跟随严侍郎多年的侍卫也无一幸免,如果真是严侍郎自导自演,这又如何说得通?”海无垠显然不相信这说辞。

:“大人,问题就在这。皇上是不会在意事情原委的,不管寻仇与否,总不会与严侍郎脱得了干系,死这么多人,皇上那也得过得去,但真查出点什么,严家却是不能倒的…”

张圭年讳莫如深,晏雪行却听得十分清楚:张圭年说的严家不能倒,那是因为皇上需要严家,已然到了不可分割的地步。他甚至想起沈赫说的,没有严家,谁来给皇上当靶子?谁来给皇上搞财路?所以这事皇上干脆装糊涂,反正严侍郎最后也会自己把此事料理妥当。

晏雪行见过民间疾苦,也曾幻想自己终有一天能扭转乾坤,但看到皇帝如此自私昏庸,还是不自觉地从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张圭年说到最后,挽着海无垠的手臂说:“大人视圭年为知己,圭年视大人如手足,大人能力出众,理应造福百姓,不该为奸佞小人所害才对!”

海无垠语气沉闷:“可是,总该有人站出来!不能让那严贼继续祸乱朝纲,危我大明江山!”

张圭年:“大人说得好!严贼祸乱朝纲,蒙蔽圣上,终会有抄家灭族的一天!但不是现在!要知道,现在谁动严家就是忤逆皇上,大人难道不记得当年的杨仲芳了么?他倒是铁骨铮铮,最后改变什么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人又何必自取灭亡?”

海无垠心里很不是滋味,犹如被人一记闷拳砸在心口,头顶一阵阵地发胀昏沉。

他是忠,但不是蠢,皇上因何偏护严家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从前一意孤行地以为皇上是奸臣蒙蔽,但事实如何他又怎会不明白?皇上他…其实就是自私昏聩啊…

可他为人臣子怎敢往这方面想?

海无垠仰天长叹,觉得张侍讲说得不错,与其白送性命,还不如为百姓多做点事!更何况,自己就算不为妻儿着想,也应该为八十岁老母打算,更不消说自己年过四十才刚刚喜得麟儿…

***

海无垠先行告辞,留在润雨阁的两人都心情沉重,晏雪行开口道:“大人这个月内阁轮值,可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陆家人?”

张归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晏雪行:“公子可是在担心沈左使?”

被人点破心事晏雪行面上一红,但很快又面色如常。

张圭年五味杂陈地苦笑一声,转身迈步走了出去,他不过是个四品翰林,皇上如何打算他哪里能得知?晏雪行无奈,也只好跟着张圭年下了楼。

正在这时,随着脚步声楼上突然传来一阵热闹,众人回头望去,是一群侍从簇拥着几人从楼上下来,晏雪行还未回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已在耳边响起。

:“雄鸡破晓高昂起,卯惜更解美人意!卯惜姑娘名字真是让人神魂颠倒,大人有姑娘这等佳人相陪,天下男人都该羡慕公子!”

淫辞秽语说得极其奉承,酒楼堂食的客人都忍不住纷纷往说话的人望去,却发现为首的是生个得矮壮的中年男子,面目也生得普通,听到恭维的话后暧昧地弯唇笑着,这也使他右边那黄杏色异瞳光彩更加夺目。

就是这样平庸的人此时正搂着一个美人的纤腰阔步向众人走来,看到堂前有很多客人,那叫卯惜的姑娘还躲在男子的怀里娇嗔道:“大人净会取笑奴家!梁音妹妹可是昨夜伺候您不周到?”

一群人越走越近,女子说话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简直使人骨头都酥了!人们看清她的长相,这才发现说话的正是如意楼的花魁卯惜。

只见她容貌生得极美,赛似桃花的双颊美目盼兮,在娇嗔的媚态下更显得她整个人柳弱扶风,娇弱可怜,此刻正依偎在男子的怀里娇笑连连…

京城第一花楼的花魁是何等颜色?居然委身这样的男人!

众人都不免有些惋惜,但看到刚才说话的人又都不约而同噤了声,那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皮相,白皙的皮肤有着刚毅下颌线条的脸庞,若不是他身上那袭红色飞鱼蟒袍,人们大概会以为他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呢!但由于他身上的飞鱼服大家知晓他的身份,即使他此刻满脸堆笑,众人却仿佛看到毒蛇露出獠牙,莫名地一股寒意入骨,忍不住纷纷丢下酒钱夺门出去。

很快晏春楼里没有逃走的就只剩下晏雪行与张圭年,双方人马几乎同时抬头看到对方,连同刚刚还说着淫词浪语的沈赫也一眼看到了前面两人。

沈赫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晏雪行,但他也只是一刹那恍惚,很快便回过神来,唇边的笑意不改,像没事人一样跟在严世蕃的身后。

:“侍讲大人也来吃酒么?怎么不告诉本官一声,本官也好与大人一起同乐呀!”严世蕃认出两人,把怀中的美人往身边一推,没有丝毫傲慢与不屑,倒像是见到熟人一般首先跟张归年打了声招呼。

:“下官见过大人!”

张圭年手足无措回礼,严世蕃视线落在晏雪行的身上:“仙君今日怎么好心情与侍讲大人一起相约?上次的事是严某多有得罪,还望仙君勿要见怪啊!呃…不知宛儿进近来可好?”

严世蕃彬彬有礼,若不是知道他行事为人,晏雪行差点以为自己以貌取人了!

:“多谢大人关心,宛儿…她自有归处!”晏雪行语气不善,眼睛紧紧盯着沈赫。

他们已经半个月不见,天行宫里他日夜想他,如今突然见到,怎么觉得他们之间关系好像已经冷淡至极了?

严世蕃见晏雪行不理他,倒也没有生气,反而拍拍沈赫的肩膀道:“沈左使!不如你与仙君先叙旧?”

沈赫此时正抱着美人在她耳边低语调笑,那美人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晏雪行,惊叹于他的天人之姿,也被他热切的眼神所震撼!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眼里的占有欲仿佛要把左使大人吃进肚子里一般!

梁音身为妓人阅人无数,哪里会看不出来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可这是年轻有为的沈左使啊!身为镇抚司一把手年轻有为不说,相貌身材也属万中无一!京城里哪个女人见了不倾心?前段时间听闻沈左使不再流连花巷,竟然玩起了男人,京城里众花楼的姑娘都不禁为之心碎,想必沈左使之前的那位就是面前这人了!

想到这,梁音不禁心中酸涩,自知自己这样的烟花女子比不上这样出尘殊绝的美人,不过想到昨夜这位沈左使与她弹唱饮曲一夜,今天又带着她招摇过市,如今旧情人在一旁也仿佛置若罔闻,莫不是对她一见倾心了?

梁音禁不住心里得意,感受着沈左使有力的手臂,摇着婀娜的腰肢往沈赫身上靠,娇声连连道:“左使大人,这里这么多人,真是羞死奴家了!”

严世蕃不怀好意地看着两人,他不是不知沈赫倒戈相向是有所求,不过对于晏雪行这样的人他也并不想招惹,于是又拍了拍沈赫的肩,转身向前走去。

沈赫像才注意到晏雪行,抬头只望了一眼,唇边依然是一抹冷酷至极的笑意,客气地颔首向身后的张圭年点头示意,便拥着美人要往严世蕃追去。

突然,向前的脚步一顿,沈赫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仙君莫非还想和我玩?”沈赫低头望着被晏雪行抓住的手臂,似笑非笑问道。

张圭年就站在晏雪行的身后,看见他气得全身发抖,抓住沈赫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仿佛有些万丈穿心的东西正在他的身体里来回穿插!

眼看着晏雪行快要倒下去,张圭年飞快地上前抱住他。

眼看晏雪行落在张圭年的怀中,沈赫脸色的笑容倏然变得冰冷,语气冷冷道:“侍讲大人与仙君关系真是密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仙君与大人怎样情深款款了呢!”

晏雪行气得哑口无言,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抬手便想一掌把这背信弃义的家伙给劈了!

但身体被张圭年紧紧抱住,张圭年还红着脸对沈赫解释:“左…左使大人莫要开这种玩笑!仙君对你…”

张圭年结结巴巴要说下去,晏雪行屏着呼吸想阻止他,那边沈赫就已飞快打断道:“哦?…对我如何?大人不必介意,本使与他早就一刀两断,就是他还对本使有意,本使对他也早没了兴趣,正所谓美人乡柔情似水,本使干嘛要舍珠求椟?哈哈哈!”

沈赫说着拥着美人哈哈大笑转身离去,前面严世蕃还没走远,站在晏春楼的门口回头冷眼看着这一切。晏雪行就这样愣愣地看着沈赫慢慢走远,直到雾水模糊了视线,再看不见他的背影…

一刀两断!舍珠求椟?他刚刚说什么来着?他说他早对他没了兴趣,美人乡柔情似水?!

:“哈哈哈哈…!”晏雪行突然发出一阵狂笑,笑着笑着,胃开始抽搐,泪水也淌满了他的脸颊。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笑声变成了呜咽,张圭年想要低头看他,晏雪行缩在他的怀里,颤抖的哭声淹没在他的胸膛。

张圭年叹气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公子莫要伤心,左使大人这是…迫不得已啊!”

怀里的人伤心欲绝,张圭年只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然而顾不得心里酸到发麻,只能勉强支撑轻拍他的后背安慰他。

过了许久,晏雪行止住哭声,发现自己与张圭年这样暧昧的抱着,想起沈赫说过的话,晏雪行脸色苍白,伸手面无表情地拂去脸上的泪痕,对张圭年说:“朝堂贫道只相信你大人,今后贫道会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张归年心头狂喜,点了点头,莫不要说一件事了,就是一百件事他也一样会做到!

晏雪行深吸了口气,恨声道:“贫道要你想办法将他贬离京城,越远越好!最好贫道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爱读书屋推荐阅读:修仙之风月厨道仙途综武:我成了虚竹苟在仙界成大佬最强boss系统我每月能刷新金手指天降王侯王渊李诗涵武当生死簿我有一剑,可斩灭天地万物!邪蟒神瞳我们是兄弟修神神级修炼系统修仙很内卷,我劝你稳重修仙:与女宗主双修,日久生情了帝天传一符封天无限辉煌图卷一字入道秦姝谢释渊的小说免费阅读少女的亡灵之路高武:猛练龙象般若功横推一切敌人在综武,肆意江湖开局女魔头负了我长生从学习开始行走在诸天中霸业王权再现苍龙我在无双城做二城主重生之让精灵族实现普鲁士荣光!天授之剑觉醒天尊小村潜龙科学修仙逆徒,休要苟了!不二大道身为虫修,灵虫有亿点强合理吧武侠模拟器我在武侠世界挂机躺平都市最强仙狱断刃行万古帝婿肆刀行人道永昌笑傲诸天:开局天生神力我在尊魂幡里当主魂此念成仙曙光战玄界之门西游骷髅传我与双凤闯江湖
爱读书屋搜藏榜:今天把门派发扬光大了吗我真的不想吃软饭诸天嘲讽系统召唤美女军团傲天圣帝陵王圣武奇侠传邪月弯刀我懂基因好修仙禅主凡人修仙从建一座天赋山庄开始万古之后逆转乾坤女总裁的修仙高手为了修仙,开局加入百花宗伪废柴修仙记(原名凡骨)人在南天坐看万古机甲宅仙公子你的马甲又掉了开局签到辟邪剑法明末小道重生之小说巨匠我东方不败,也想多子多福我在修仙界开宝箱穿越宋青书,拒绝当舔狗后,周芷若急了重生之符缘仙途魔欲仙缘我在苦境说东离封神:开局九连抽,召唤诸天神魔仙色无边浪子天舞道君且慢师兄说得对令狐志传洪荒摄影师:大闹天宫桃花山刘家修仙传一个刀客的成长史美女总裁的神级侍卫道界天下剑气纵横十万里终是笙歌落尽武侠:开局被邀月抢亲崇正武馆拜师八戒我环游诸天万界仙庭封道传李易陆璃全文免费阅读正版修仙归来之主宰无语封神之我真是明君啊重生弃少归来
爱读书屋最新小说:混江湖哪有造反爽终极一班三,楚楚动人辞京华辽东邪侠莲花楼:神明入世螭吻星劫太荒血脉逆命录异界之烬夜孤歌成为宋青书,选择当掌门杀令已下灵武战天小妾大十岁主动往我床上送美女穿越综武:开局系统奖励九阳神功各退一步的江湖林小雨传玄幻:再见乔峰【续】武侠:穿越岳不群,振兴华山综武:不做人了醉龙啸七界锦衣卫开局,我杀穿了整个武林娘子你等等,我马上飞升了!综武:天命反派,不干人事就变强刀非刀,剑非剑综影视:玩家就是如此的有魅力九劫神剑之鹿提侠梦道少侠东方秃鹰仙人已死受命于仙鹿鼎记之四十二章经秘闻被逐出师门的我才是最强者武侠:黄蓉连夜退婚郭靖谶鞘行走武侠诸天的刀客开局奖励金钟罩,后面全是邪功灵墟惊鸿录江南飞搞笑呢,老子是穿越者飞升失败后,我靠擦桌子成圣了综武:我为阎君,执掌生死剑荡九霄诀大明武尊综武:武当祖师跪天机摆烂世子,当皇帝哪有当大侠爽浪人江湖丨笑傲令狐冲,这次我选东方姑娘诸天女主收集从四合院开始修仙,我有情报贩卖系统青阳仙吏道心种魔大法被我练歪了逆天魔尊:我比邪君更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