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的内页泛黄干脆,可以看出主人尽力的维护,但还是难以避免损坏。
格拉德不得不翻动得足够小心,阅读速度也极尽缓慢。
格拉德上次和路菲西尔的交谈,希望得到的是有关于一些圣杯的线索。而对方在听到了他的要求后,表示会带给他一本曾经经历过“圣杯冒险”当事人的手记。不过就落款而言,这个当事人,就应该是路菲西尔本人。
笔记本上记述的事情发生在兽人峡谷,一场名为“十日谈”的祭祀当中。
格拉德对此并不意外。即便没有他的参与,这个时间线上还会有许多事情会被自动地推进,比如他与维斯的婚礼,以及之后会发生的圣杯战争。
“十日谈”作为寻找圣杯当中的一环,格拉德并不意外它已经进行了许多次,并且会一直进行下去,直到他也参与其中。
这场已经发生过,现在被记述下来的祭祀中,照例有十个参与者。“精灵,水手与他的孩子,兽人情侣,黑色兜帽的冷面兽人,沉默内敛的兽人,长相漂亮的人类,以及长裙子的少女”是与路菲西尔一行的同伴。
格拉德很快能把这些人各自对上号。在这个时间线中,如果“国王之花”的惨案没有发生在科里·修的香料船上,那么科里·修与他的父亲,都会存活下来。奥罗拉也会在不久后与他们同行。
“兽人情侣”,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亚历山大与塔塔。“黑色兜帽”是谢伊。
而后面的几个……
格拉德有些拿不准。不过这并不重要。
路菲西尔描述了他所见到的一切。与格拉德曾经经历的不同,他们所经历的“十日谈”堪称惨烈。虽然不需要在祭奠开始前饮下鸩酒,但即便所讲述的故事得到认可,也会经历蝎子的啃咬。
神经毒素几乎不分昼夜地折磨着每一个参与者。
“也许这是对于极高通过率的惩罚”——路菲西尔写道。
没有什么人因为说错故事死去,但祭祀的主人似乎并不愿意他们过得太快活。也确实如他所愿,在所有时间,他们都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规则如此,并没有人违背规则。但奖励却只有一个,不可能轻易地分给所有人。路菲西尔只是路过这里,为他的小说收敛素材,并不想要参与这场纠纷。
而剩下的人似乎都已经确定这最后的奖励意味着什么,也同意要进行搏斗,从而斩获最后的奖励。
胜者究竟是谁尚且没有定论。在确定退出竞争的那一刻,路菲西尔便被妥善地送离了兽人峡谷。他并不知道谁最后得到了那传说中的宝物,而他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只是在混沌中参与的“十日谈”,是圣杯寻找当中的重要一步。
“对于圣杯,我并不太过于清楚……”路菲西尔写道,“但是在许多年之前,‘先代’似乎承载着一些稀薄的记忆。我并不清楚,只能勉强地回忆起来。”
“那个时候,有着两个同行者与‘我’说话。但我们失败了,我确信这一点。这也是‘先代’死亡的原因。从他的骸骨中复苏的我,只能够看到一片漆黑的虚无。不过那是我诞生之初的事情,我也很难以彻底描述。”
“失败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我重新抓住了自己的灵魂,也确定要逃之夭夭,离这样确定的危险远一些,再远一些……”
写到这里,这本笔记本便被匆匆撕扯,只留下一片虚无的空白。
格拉德沉默地将其合拢。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路菲西尔要求他再与自己单独见一面。这其中的内容,也确实叫格拉德生出了再仔细询问对方细节的冲动。
但这样的冲动却因为现在的受困而无奈作罢。
他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
汹涌的大海上,摇摆的游轮在漆黑的长夜中艰难前行。因为安全而低功率运行的发动机鼓着小小的整齐浪花,在尾部拖出一道泛着细碎泡沫的雪白。
身着蕾丝睡袍的少女感到自己右边的眼皮忽然跳动起来。
“啊。”她轻声惊呼起来,摁住自己琥珀色的眼睛。
“怎么了?”
坐在她对面的长腿姑娘坐得直了些,关切地询问起来。
“眼皮在跳。”她嘀嘀咕咕地回应道,“感觉有不好的事情……”
“嗤。”长腿姑娘的肩头很快搭上来一只细白的手。贾斯敏扯一下唇角,把下巴尖尖靠在奥佩娅肩头,“哪里会有不好的事情?这里的什么东西,就算是你也能应付得来吧?”
洛可可咬着樱色的嘴唇,怯怯地反驳道:“我只是有点害怕……”
“那早点过来睡觉吧。”
在她身后的伊利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迷迷糊糊地说,“也很晚了……别说话了……”
“……”洛可可小小地点头,动作慢吞吞的。
伊利斯显然已经困了,凭借本能给她让了一点位置,就眯着眼睛睡去。
贾斯敏还在说话:“就是这船的问题。明明自己过去根本就用不了多久,还要折腾这么久……”
“好了。”奥佩娅打断她,“这是首领的命令。再说了,那么大张旗鼓地过去,会引起恐慌的。”
贾斯敏撇一下嘴,但还是小声地抱怨起来:“谁在意他们恐不恐慌啊……明明和他们结盟都是他们占好处,也不见他们多照顾我们……”
奥佩娅无可奈何地揉揉她的脑袋,示意她不要多话。贾斯敏这次不再多说了,而是乖乖地闭上嘴,在她身侧躺下。
贾斯敏确实不大成熟,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多加思索。这倒像是之前的自己。奥佩娅心想,也不由得对待她更加有耐心。即便确实不认可她的话,也没有多呵斥。
反正总有一天,她也会成熟起来。
短暂的喧闹寂静下去,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变得轻了,取而代之是女孩们清浅的呼吸声。
但洛可可还是睡不着觉。客舱中并不宽敞的床铺压得她的尾巴很痛。但进化不完全,能力也不够出众的自己,实在无法很好地将尾巴隐蔽起来。而且,方才右眼皮跳动的感觉,还是叫她心里发慌。
要是能够再遇到那位大人就好了……可是,他说了,自己已经不需要她了。
洛可可无声地抿紧嘴唇。她知道自己的愚笨与平庸,遇见那位大人,被真正重视的那几天,就像是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境。
可是,他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洛可可想到这里,便觉得心脏钝痛,连呼吸都像是牵扯到伤口,怎么样都难受。睡眠变成了更加艰难的事情,她一点睡意也酝酿不出来。
可那位大人必不可能因为她的哀求而改变主意……
意识到这一点,她就很想要哭泣。
洛可可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自己的尾巴,将它妥善地藏在长裙之下。随后推开舱门,慢吞吞地往甲板上走去。
夜晚的海风吹得脸颊钝痛,她宽松的睡袍也被吹得饱满飞舞起来。汹涌的海面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光,月色星光似乎在其中悦动。
洛可可一点点靠近栏杆,看到夜空之上,星星一闪一闪地发亮,像是打碎在天幕中的水钻,璀璨而夺目。
她慢慢展开手,对着夜幕,看到自己细白的指,粉白的皮肉也透着淡淡的一点光,似乎是要把所有的星星都抓在手里一样。
“要是……能够再见到您……就好了。”
她这样说,表情是难以消解的迷醉。
而比她的期待更先来到的,是一柄锋利的血色镰刀,干脆利落地穿破了她的腰腹。在洛可可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这穿肠破肚的疼痛。
血液飞溅,染红了夜幕下铁锈斑斑的栏杆,以及她细白方才想要收拢星星的指头。她徒劳地捂住那几乎要斩断自己腰椎的伤口,却只是被锋利的镰刀割破了柔软的掌心。
“嗬——”
洛可可艰难地惨叫起来,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难听呜咽。她很快惊恐地哭泣起来,豆大的晶莹泪水顺着雪白的面颊滚落下来。
她不想要死。她不能够死。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她还没有实现她的价值。
她还没有被那个人接纳……
她不想要死……
可是她太脆弱了,太没用了。即便那样不想要死,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虚弱苍白地哭泣。她艰难地咳嗽起来,只能尝到喉咙里的一片腥甜。
那穿破她腰腹的镰刀翻转起来,洛可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被榨干被消解,最后化作一片干涸的沼泽。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无力地融化下去。
她确实要死掉了。她哀哀地哭泣着,从汗水与泪水的交织中,只能看到无垠的天幕,以及孤零零的自己。
好想要再见到……
好想要再见到……
她难过地哀求着,痛苦几乎要击溃她。她的脊椎无力地瘫软下去,手指因为疼痛蜷缩起来。
而神明似乎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她的愿望。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话。
她似乎真的看到了那个人。看到他黑色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看到黑色额发下黑曜石一样漂亮的眼睛。他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像是瓷器釉质的光泽。
洛可可呆呆地凝望过去,随后呼吸急促起来。她绝望地伸出手去,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对方的衣摆。
“……”
“见到了……”
她痛苦又幸福地笑了起来,缓慢地,在夜色里停滞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