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是被热醒的。
在他进入睡眠的时候,就突然异常清醒地感知到自己正在做梦。
包括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
他似乎是在湖泊中前进蹒跚的船,一圈一圈泛起水纹。梦里空旷又没有尽头,像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他颇为淡然,平静得似乎从没有感知到这里的诡异之处。
然而他很快就淡定不起来了。
因为有个人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以致于一下子瞪圆了眼。对方吻得很有技巧,甚至挡住了他的眼睛。黑暗之中所有感官都变得异常敏感,轻微的触动也被放大了无数倍。他像是一朵被拖起的云,被捧起,又被揉散。他能嗅到笼罩他的热烈浓郁的,属于柏木的味道。
应该是维斯。他总是喜欢喷这味道的香水,还要胡说成是自己天然的体香。
他恍惚想着,又忽然被人掐住了腰。他略微挣扎一番,又很快忍不住沦陷在甜腻的亲吻当中。
嘴唇的触感是柔软火热的,一时间确实叫昏厥的骑士大人意乱神迷。最后不知道多久,嘴唇也被吮得发麻,他也头疼得厉害,更重要的是实在是被搂得太热了,于是挣扎起来。
最后伴随着来人不轻不重地在唇瓣上的一咬,他就猛地惊醒过来。
“哥哥你醒啦!”
还没等到搂住自己的人说什么话,一个雪白的团子就以精准的轨道迅速地砸进了格拉德的怀抱里,把他撞得眼冒金星。
而看清那人又不免惊喜:“安吉特?你出来了?”
安吉特不答,只是埋在他怀里低低地哭。格拉德不大会应付小孩,这时候也只能束手无措地揉揉她的脑袋。而这一举动却不知道是按下了这小姑娘的什么开关,骤然间哭得更伤心了,抱着他哭号得也更大声了。
“喂喂喂!你很重欸!”
怀里的安吉特忽然就被另一只手撕下去了。格拉德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身边的其他人。
“维尔?”他有点迟疑地发问,维斯便顺势地推走了在他胸口扒拉着不肯松手的安吉特,自己取而代之,一下窝进。
“你没事?”格拉德下意识地问,对方也不答,只是闷闷地埋在他胸口。
“你……”
“你吓死我了!”
维斯好半天才终于开口,声调飘忽。
格拉德现在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维斯。不久前这人为了自己放血到休克,之后又因为自己差点死掉。现在他确实说不出重话,但是想要说的好话也酝酿半天没有个结果。
“你干什么?”安吉特对自己被推开的行为感到异常不满,顿时就气得来回踱步,“我先来的!”
“你再说话?!”维斯偏过头去小声警告道,“是谁救你出来的?!”
安吉特霎时萎靡了,瘪了瘪嘴,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
格拉德也算是多少明白了状况,但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你,你没事了?”
维斯抬起头来,绿眼睛里一片水润:“没事了。”
“明明刚才还大呼小叫说自己痛得快死掉了……”安吉特嘀咕。
维斯顿时僵住,回过头去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过得太安逸了?……”
“……”格拉德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声道,“对不起。”
“……?”
方才还咬牙切齿张牙舞爪的维斯霎时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卡了壳。最后才扭过头来,扭捏道:“不怪你。”
“其实……我死不掉的。”格拉德主动提起“白色污染”,“那东西就是会疼几天。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我不想你疼。”维斯说,说得又快又急,最后像是彻底受不住一样,低下头去,“如果,如果我可以做到的话,我不想你……因为这个痛苦。”
格拉德抿一下唇,觉得气氛莫名古怪起来,这样的气氛实在不符合他先前划定的安全界限,也不适合一时间及时行乐的状态。
他们好像真的心意相通的恋人。
这才是最叫格拉德慌乱的。他不希望重蹈覆辙,不希望自己又将希望赌在同一个人身上。但是这一切似乎还是朝着前世那样发展了,一切仍旧在被不知名的推手推进发展。
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踏上了寻找圣杯的道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对维斯心软。那么在最后一刻,他会不会还因为这样的缘故死去呢?
“砰!——”
门被大力推开的时候外面不约而同发出震惊的吸气声,而这样的声音似乎有着能够传染的独特魔力,很快这样的声音就高低起伏,随后传播到门内熟视无睹沉浸在暧昧气氛的二人的耳朵里。
“他们在干嘛呢?”
“他们当然在准备亲嘴啊!”
“哇塞哇塞……”
“他们本来就要结婚的!你懂什么?……”
“……”
格拉德骤然间耳尖通红,几乎是羞赧地推开了面前的维斯。饶是他再淡定,也做不到在众人围观下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
再者说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干呢!
被推开的维斯还是懵懵的,一扭头,看见推开门得意洋洋的安吉特,顿时清楚了状况,也不由得火冒三丈:“你干什么呢?”
“当然是干正事。”安吉特说,“明明刚才还着急呢!现在又在干什么闲事?”
维斯气得要去打她,于是安吉特便在屋子里到处乱跑。
格拉德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身处于宿舍楼当中。一直被安稳保护在其中的学生们也都在这里,不过他们现在都是整装待发,高度紧张的模样。
“对了——梅拉达……”
“我在这里。”
一本厚书缓缓下移,露出了梅拉达饱经沧桑疲惫的面孔。她的耳朵被厚厚地包裹起来,漂亮的面颊上还是尚未完全褪去的玫红色鳞片。
“你一直在这里?”格拉德惊恐道。
“是的。”梅拉达叹口气,“你们可真是的……好怕你们下一秒就滚起来——”
格拉德:“……”
“你怎么不出声啊?”维斯也有点不自在,也不追捣乱的安吉特了,在格拉德身侧老实地坐下了。
“我以为你们能多少注意一下周围。”梅拉达叹口气,“然而你一定要当着我的面做人工呼吸……”
“别再说了!”维斯迅速打断,面颊已然绯红。
梅拉达幽幽叹口气,目光流转,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格拉德不可置信地剜了维斯一眼,最后也彻底闭嘴了。
安吉特趁着这个机会躲在了梅拉达身后。
梅拉达看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显然也异常心累。不过她也没有多话,而是丢下了那本厚书,站起来,拍了拍手:“大家都到了吗?”
“到了。”安吉特举手回答。
梅拉达点点头,随后道:“如大家所见,我们的提亚马特已经在这场战斗中逝去了。”
格拉德心头一震,几乎是立即抬起头来,注视着宿舍楼一半泡在湖水当中的那扇大窗户,其中一片猩红,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但是现在留给他们悲伤的时间尤为急迫,于是所有人只是短暂地停顿一下,便没有了下文。
“不过很显然,我们的对手并没有放过我们的打算。”她侧过脸,继续道,“不过好在,我们的主力部队伤亡尚小。”
梅拉达停顿一下。因为作为原来领导的诃冬·利维坦,现在正在病床上长卧不起奄奄一息。
但是他倒下了,也就意味着在他先前强硬领导的一部分人可以彻底解放出来。
虽然瑟茜还是不愿意为了大局和梅拉达短暂地和好。
她无声地叹口气,最后站起来,宣布道:“现在尤克特拉希尔的存亡都取决于我们。我们没有退路可言。”
“至于动员鼓舞的话我也说不出太多,但是要知道,这场灾难中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惨痛的代价。我们所能做的再多,也无法挽回那些鲜血与不幸。”
“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及时止损,将这一切的根源控制,使得一切灾难都终结于尤克特拉希尔。”梅拉达道,偏过头去看边上的维斯,“你和大家说说我们接下来需要做什么吧。”
被叫到的维斯一副茫然的样子,还是边上的安吉特拽他才把他拉起来。他皱眉思忖片刻,最后想起来了,在空中划出一片浅绿色的光幕,来做讲解。
“现在,西尔弗已经彻底倒下了,”维斯道,“对方的提亚马特同样受了重伤,正在静处修养。”
“他们的目的很有可能是由利维坦教授看顾的秘宝。”梅拉达补充道。
“是的。”维斯道,“所以他们肯定会再次发动袭击。诃冬嘛,我已经藏在了足够隐蔽的地方,他们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找不到的。就算找到了,也需要被我打一顿。”
“但是呢,即便这样的隐蔽计划有多重保险,但不可否认,我们这样实在过于被动。”维斯道,“如果对方在已经得知秘宝位置的情况下,他们绕过诃冬直奔主题,最后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把东西抢了再逃跑,也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说呢——我们还有别的打算。”维斯说。
安吉特配合地点点头,这时候站了出来。
“那个东西,会来到这里,本质上是依靠我的能力……”她局促地绞着手指。周边人的注视称不上善意,对她稍微有了解的都应该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也纷纷警惕起来。
“所以,如果能够让我到她面前……我可以把白雾收回来……”安吉特小声地继续说。
“!”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周边人的警惕与质疑也纷纷被惊讶与喜悦代替。如果以这样的方式来解决他们所面对的灾难,那显然将危害与风险降低到了最小,对于他们来说也轻松不少。
“但是……还要麻烦哥哥姐姐们,送我过去。”安吉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能引起这样大的积极反馈,顿时又有了底气,挺起身子,继续道。
“当然可以的!”
“对呀对呀!它不是受伤了嘛!”
“没问题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只有维斯在旁边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她需要靠近银龙的眼睛,才能够收回白雾。”
“……”
“眼睛?!”
“那岂不是要面对面?!”
“那会死的吧……”
方才的喜悦在这样冷冰冰的一句话后彻底被浇醒了,大家的热情也消散大半。
安吉特见他们如此,顿时慌乱起来:“我不会让大家出事的!只需要让我靠近它一些就好……”
她的话越发的低下去,似乎也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她的出生本就是个不受期待的存在,她从小到大也没有受到过多少来自同伴的温暖。她早该想到的。
谁会愿意帮助她呢?
她一时间忍不住眼泪,小小地抽泣起来。
“我可以帮忙。”
沉稳的男声传了出来。众人回头,不约而同地为身后的人让出一条道路。
是奥丁·弗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