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不消翻动就能完整背诵自己的情书。
无非就是没有逻辑的景物描写,今天下雨了今天放晴了,樱花又开了,椰蓉蛋酥上了新的焦糖口味,然后我好想你。
他那时候真的非常喜欢维斯,喜欢得什么小事都要和他讲。就算对方回复得很寡淡,甚至只有一句“我也想你”,就足够他欢呼雀跃了。
但格拉德此人很好面子,说白了就是很端着,总之他不会在下封信中回应什么“你能不能多和我说话”,而是继续输出诸如此类的同质化内容。
也就是说,看了他一封信就基本上能够猜出他所有信的内容了。
格拉德见到那几叠折叠整齐的信纸,顿时热度就从脖颈直冲天灵盖。羞赧与尴尬的局促一瞬间就席卷全身,格拉德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这东西全都塞了回去。而刚塞完,就想到这一直处于抽屉里的定时炸弹,踌躇起来,最后觉得还是把它们撕掉好了。
维斯为什么还会留着这些东西啊?!
虽然,虽然格拉德没有否认自己过去的意思,但是看到这些东西,还是不可避免地叫他想到自己局促的黑历史。
就像是成长多年,衣冠楚楚事业有成的中年人,忽然就看到了小时候想要成为圣骑士的童话书,所有完美的外壳也会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小时候那个中二病小孩蹦出来一跳一跳,叫他的成熟态羞愤欲死。
格拉德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作为已经泰山崩于前而淡然处之的青年人,他要迅速地毁灭自己的黑历史。
可偏偏他的黑历史不在他的手上,维斯要是发现这些东西不见了,那肯定要过来问他……
怎么办怎么办?
格拉德进退两难,正纠结,房间门忽然就被啪地一下打开了!
“?!”
什么人啊?
“哥哥我来拿我的东西——”维斯的声音响起来,格拉德立即回过神,动作迅速地把手上的东西往衣服一塞,然后砰地一下趴在床上,企图掩耳盗铃。
短短几秒而反应如此迅速,格拉德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而那边的维斯也终于拧开门把,走了进来。
“我都忘记了。”维斯说,“哥哥也不提醒我——欸?”
眼见着格拉德背对着自己,腰略微塌下去,只露着一个柔软的后脑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就躺下了?”
他说着要伸手摸格拉德的额头,估计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但格拉德先一步开口:“没事。”
顿了顿补充:“我要睡觉。”
“睡觉?”维斯懵懵的,但是联想到格拉德在典礼上确实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神圣之心”里他也确实许久没睡好觉了,于是乖顺地点头,“那我很快。”
他说着就悉悉索索地收拾起来。维斯的东西并不多,几本书外就全是他的发绳和饰品了,装了老半天,又一阵摸索。
格拉德知道他这是发觉不对了,顿时心虚起来,偏过脸不再去看。
“哥哥?”维斯慢吞吞地贴过来,“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呀。”
格拉德含糊道:“没有啊。”
当然他的反应可一点不坦荡,维斯也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在短暂数秒内,他还是叹口气,嘀咕说:“好吧。没事。”
格拉德也没想到这样就给人糊弄过去了。而背对着的维斯抬手在他的后脑勺上揉搓半天,最后还是慢吞吞地关门离开了。
听到宣告结束的关门声,格拉德还是有点发懵。但反应过来后,他还是迅速地把那一叠信纸全藏在了隐秘的床脚。但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选择塞到了藏匿秘宝的袋子里。
这东西一直贴在他的心口,除了他忽然出现意外挂掉,不然应该没人能拿走。
这一认知多少叫他安心些许。
而轻松自在的时日并没有持续多久,按照尤克特拉希尔的安排,入学的第二天,他们就要正常上课了。
今天早上就有一节古拉丁文,本就早起困难的格拉德要赶去上这样一节课更是艰难。
不过礼堂里的早饭很好吃,虽然困得要命,格拉德还是闭着眼睛吃了一个水果塔和一杯椰奶露。
大厅里不乏有讨论的声音。主要是一些闲散的谈话,偶尔有些关于学习的抱怨。但在格拉德与身后的几人出现的时候,这样的讨论都不约而同集中到了格拉德他们身上。
毕竟这几人是刚入学的新生,甚至还是异族。
还有塔塔这样招摇地露着绒毛耳朵的。
不过大部分讨论的声音还算友善,塔塔刚碰见他们就高兴地说自己交到了不少女生朋友,她们夸她的头发和眼睛非常漂亮。
而比起这个,她更高兴自己穿上了精美的制服裙,这叫她心情愉快,也丝毫没有担忧之后课程的意思——估计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比不上即将开始的美好校园生活。
漂亮的城堡,精美的制服,随身携带的书本,这一切简直就像童话故事,塔塔自然也轻松愉悦,叽叽喳喳地和人说着话。她现在说话的对象不再是格拉德或者谢伊,当然也不是维斯,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挤到他们之间的托里斯。
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熟起来的,总之塔塔现在很爱和他玩。
而塔塔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显有些疏远格拉德的意思。
格拉德也是后知后觉地发觉了塔塔的变化,而刚准备问,塔塔就抓着托里斯,兴高采烈地去上古拉丁文了。
“……”
行。
格拉德莫名着恼,但还是什么没说。和一帮人一起去塔楼顶上了古拉丁文。
古拉丁文教授是一个佝偻的老头,很罕见,在尼伯龙根这样久,格拉德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明显老态的人物。据说他的年纪比得上世界树,也是学院中黑龙血统最纯粹古老的人物 。
他说话也自然很叫人发困,古拉丁文也是晦涩难懂的学科。格拉德没多久便支撑不住地栽倒在书本里,倒也熬过了一节课。
下课了塔塔也没有再找他们说话,而是继续和托里斯叽叽喳喳抱怨方才的课有多么无聊,就这样丝滑地和他们擦肩而过没有后话了。
察觉到格拉德似乎是有点情绪问题,维斯开口发问:“哥哥?”
“没事。”格拉德迅速接话,但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方才懒散昏昏欲睡的模样,“没有任何事。”
但他的样子明显写着有事,而且不是小事。
可恶的兔子精,居然就这样投奔到了敌对阵营。
虽然没有说,但是心里肯定是这样想的吧……
维斯暗自腹诽道。
下午是节生理解剖,在城堡的暗阁里。负责的教授是梅拉达。
挽着头发的白大褂教授眼神凌厉,下刀的动作也干脆利落。第一次见到这副场景的或多或少的都会有些吃惊,毕竟看起来柔软可人的梅拉达不像是会做解剖工作的人。
这节课还不需要他们对青蛙动刀,只是一个讲解和演示,下次正式动手操作要等到两天后。
梅拉达杀了有两三次青蛙,还要应付许多调笑着和她说话的学生。大部分人对待她的态度都有些微妙,不知道是不是和帕西有所牵扯。
格拉德拨弄着眼前冲他吐泡泡的青蛙,戳了戳它滑腻的皮肤。那呆瓜青蛙也冲他吐了口泡泡。
他正同这青蛙交流,忽然就传来了桌椅推搡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就躲开了,结果没站稳,差点就一个俯身和这青蛙吻上了——好在身后的维斯拖了他一把。
“没事吧?”维斯问,同时眯起眼睛,危险地看向那个推搡桌椅的人。
“不好意思呀,手滑。”来人倒是坦荡,摊了摊手。
……不认识。
格拉德眯着眼睛辨认半天,就听见女声的冷斥:“老是手滑就砍断。”
说话的居然是奥佩娅。少见她这样坏脾气。而被她斥责的少女摊了摊手,眨巴眨巴一双小鹿眼:“不好意思呀皇子妃。”
格拉德总觉得对方话里话外都没什么好意思,但还是点点头,道:“没关系。”
他没有受伤,也不是很想要和她计较。
奥佩娅却还想说什么的模样,抿着嘴唇,警告道:“如果你再这么‘不小心’,那你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干嘛呀佩拉。”少女满不在乎地揽过她的肩膀,“皇子妃都没有责怪我。”
说完话,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格拉德一眼,强硬地拽着奥佩娅离开了。
格拉德正因她们的举动感到莫名,“冷待”他们一上午的塔塔却在这个时候探出了脑袋:“她可不是普通人。”
格拉德被她吓一跳,反应过来啧一句,没给好脸色:“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塔塔说。但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便有所顾忌,垂下眼睫,思索一阵:“不过我现在不好说。待会儿去天文台,我告诉你。”
“?”
格拉德因她话里对学院的熟络感到莫名微妙的不快,但没有提,只是问:“现在为什么不好说?”
“因为小黑龙在这里呀。”塔塔从格拉德的肩膀处偏过头去,刚好和正在隐秘偷听的维斯撞了个正着。她吐了吐舌头,笑眯眯道:“我可不敢在他面前说他坏话。”
还和维斯有关系?
格拉德有点诧异,不过也确实对塔塔的话有所兴趣了,点头:“那好。”
维斯见他们就这样统一战线了,不由得着恼:“你们怎么能这样!”
“我们就这样!”塔塔咯咯笑着,随后松开格拉德的肩膀,轻快地跑远了。
维斯见她那边行不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格拉德身上:“……哥哥……”
“没事的。”格拉德说。
他确实挺好奇维斯还有什么坏话好说。
“她,她要玷污我的形象!”维斯气急,“你怎么能顺着她?!”
“那你有什么要先告诉我的吗?”格拉德若有所思。
“我?我……”维斯想了半天,“……我哪有什么缺点嘛?!她肯定是要胡编乱造……”
“那不就好了。”格拉德说,“反正是她在胡编乱造。”
“……?”
维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看着格拉德一副镇定模样,怀疑的话转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小孩子就是好忽悠。
格拉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