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在布满蛛网裂纹钢化玻璃门里的那部报废手机,如同一个狰狞的抽象派勋章,在“磐石维修”崭新的招牌下,无言地宣示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主权。夕阳的金辉穿过龟裂的纹路,在刚擦净的地砖上投下扭曲的光斑。空气里,老王烧烤的孜然羊肉香、松香水的刺鼻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成新店开张特有的“硬核”气息。
青皮头和他的两个跟班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门口几滴暗红的血迹和一股淡淡的尿骚味,被穿堂风吹散。鹿玖还保持着刚才拍案而起的姿势,嘴巴张着,眼神发直,盯着玻璃门上那个深嵌的“手机浮雕”,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被陛下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苏青博士则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从惊骇迅速切换成技术宅的狂热,掏出平板就开始记录“碎屏手机超音速撞击钢化玻璃的能量衰减模型及人体受力分析(初步)”。
李如玉站在那扇伤痕累累的玻璃门前。指尖在冰冷的、布满裂纹的玻璃表面轻轻拂过,感受着那狂暴冲击后残留的细微震颤和冰冷触感。体内深处,源初炉的嗡鸣依旧平稳,但一丝极其细微的、因强行催动力量而带来的滞涩感,如同经脉里残留的沙砾,提醒着她此刻并非全盛状态。刚才那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凝聚了她此刻能调动的“磐石”之力与精准到毫巅的控制,将一部手机的动能瞬间提升到恐怖的程度。消耗,不小。
她的目光越过裂纹,投向街角青皮头三人消失的方向。感知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追索而去。那三个混混的惊恐、狼狈和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窜的气息清晰可辨,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然而,就在感知即将触及街角尽头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冷气息,如同黑暗中毒蛇的吐信,极其短暂地一闪而逝!
是“磐石之眼”!
虽然微弱得如同幻觉,却带着那种特有的、亵渎大地本源的混乱与扭曲感!位置,就在青皮头三人逃窜路径的侧后方阴影里!如同一个无声的旁观者,或者说…操纵者?
李如玉的眸光骤然锐利如冰锥!指尖在玻璃裂纹上无意识地收紧!又是他们!阴魂不散!如同跗骨之蛆,连市井混混的敲诈勒索,都成了他们窥探的窗口?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次拙劣的试探?
“陛下?”苏青博士注意到李如玉气息的瞬间变化,警惕地抬头。
“无事。”李如玉缓缓收回目光,指尖松开玻璃上的裂纹,只留下一点冰冷的触感。她转身,看向店内光秃秃的台面上,那几串尚未冷透的烤羊肉串和烤馒头片。浓郁的孜然香气依旧霸道。
“食。”她只吐出一个字,重新坐回那个唯一的高脚凳上,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羊肉串。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掷和瞬间的警兆从未发生。
鹿玖和苏青博士对视一眼,也默默坐了回去。鹿玖拿起一串羊肉,狠狠咬了一口,油脂的香气混合着孜然的辛辣在口腔爆开,似乎能压住心头的惊悸。苏青博士则小口啃着烤馒头片,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门口那扇“战损”玻璃门,镜片后闪烁着计算的光芒。
“陛下,”苏青博士咽下嘴里的食物,指着玻璃门,“这扇门…不能用了。需要更换。另外,刚才那一下的能量爆发…虽然被玲珑的临时屏蔽层吸收了大部分逸散波动,但难保不会引起‘磐石之眼’的注意。我们需要尽快完成核心区的最终屏蔽。”
“嗯。”李如玉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撸着羊肉串。目光却落在鹿玖放在脚边的工具包上。包里露出各种型号的螺丝刀、钳子、焊锡丝…这些凡俗的“匠作”工具,此刻在她眼中,竟比千军万马更显珍贵。立足于此,当以“磐石”为基,以“匠作”为刃。
“钱…”鹿玖苦着脸,看着那扇价值不菲、如今成了艺术品的钢化玻璃门,“换门又是一笔开销…还有核心区的铅板内衬外面,苏青姐你不是说还要加一层铍铜合金的电磁屏蔽层吗?那玩意儿死贵!”
李如玉没说话。她的指尖在油腻的竹签上轻轻捻过,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装修废料——几截切割下来的pVc线管、几块废弃的石膏板边角、还有一捆用剩的、带着铜芯的电线。
“废物,”她淡淡开口,“亦可兑。”
鹿玖眼睛一亮:“对!废品回收!”他立刻来了精神,“线管、石膏板、废电线…还有这破门!拆下来当废玻璃卖!苍蝇腿也是肉!” 创业维艰,陛下的“废物利用”神功必须发扬光大!
苏青博士推了推眼镜:“不仅仅是废品。我们定制柜台和货架时,我让厂家多预留了安装孔位和走线槽,可以兼容后续安防设备的扩展。节省重复施工成本。” 精打细算,技术宅的严谨发挥到极致。
夜色渐深。店铺里亮起了临时拉过来的节能灯泡,昏黄的光线下,三人如同勤恳的工蚁,继续为新巢忙碌。鹿玖和苏青博士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那扇嵌着报废手机的“战损”玻璃门拆了下来(过程心惊胆战,生怕它彻底碎了)。李如玉则背着手,在渐渐成形的核心区周围踱步。铅板内衬已经安装完毕,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冰冷气息。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粗糙的铅板表面,体内微弱的“磐石”之力如同涓涓细流,尝试着融入这片即将承载源初炉的“基座”。
一丝极其细微的、源自源初炉深处的疲惫感传递过来。修复损伤,如同修补破碎的瓷器,需要水磨工夫和源源不断的能量滋养。这具身体和源初炉的恢复速度,远低于预期。那枚深藏屏蔽盒内的暴戾残片,如同一个不断汲取营养的毒瘤,始终在暗中作祟。
夜深人静。店铺卷闸门拉下大半,只留一道缝隙透气。源初炉和屏蔽盒被暂时安置在核心区预留的位置,覆盖着防尘布。鹿玖和苏青博士累得在铺了硬纸板的地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李如玉盘膝坐在尚未安装的柜台面板上,闭目调息。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
体内,“磐石”之力艰难地运转着,冲刷着受损的经脉,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涓涓细流。每一次循环,都带来细微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源初炉的嗡鸣低微而沉重,炉心深处那点核心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屏蔽盒内的残片死寂无声,却像一个冰冷的黑洞,散发着无形的吸力,贪婪地汲取着周围空间里本可用于恢复的微弱能量。
不行。
太慢了。
如同杯水车薪。
李如玉缓缓睁开眼。眸光深处,疲惫与一丝罕见的焦躁交织。敌人如同隐匿在黑暗中的群狼,虎视眈眈。而这具残破的躯壳和沉寂的源初炉,如同锈迹斑斑的铠甲与钝剑,如何能护得这“磐石”新基周全?
她的目光扫过沉睡的鹿玖和苏青博士,扫过这间简陋却寄托着他们所有希望的店铺,最后落在那扇靠墙放着的、布满裂纹的玻璃门残骸上。裂纹在昏黄灯光下如同龟裂的大地,而那部嵌在中心的报废手机,如同一颗坠落的星辰。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入她的脑海!
她站起身,脚步无声地走到那扇玻璃门前。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锋芒。这锋芒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极致的、高度内敛的穿透力!
指尖,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轻轻点在那部报废手机的碎裂屏幕上。暗金锋芒无声地渗入,避开所有脆弱的存储芯片和可能引发爆炸的电源模块,精准无比地刺入手机主板深处一个极其微小、负责核心时钟频率的石英晶振!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鸣响起!
那枚微小的石英晶振,在暗金锋芒的精准刺激下,瞬间被激发至远超设计极限的震荡频率!一股混乱而高频的微弱能量波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就在这波动扩散的刹那!
被防尘布覆盖的源初炉核心,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排斥和本能愤怒的剧烈**震颤**!这震颤是如此猛烈,以至于整个覆盖其上的防尘布都剧烈地鼓荡起来!炉体深处那点微弱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睁开了眼睛!一股源自本源、被亵渎的滔天怒意汹涌而出!
屏蔽盒内的那枚暴戾残片,在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同源本体的极致愤怒共鸣冲击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原本死寂的碎片猛地一震!表面那混乱暴戾的暗金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明灭不定!一股被强行剥离、微乎其微、却无比精纯的本源能量,如同被无形之手攫取,瞬间从碎片中被“震”了出来!
李如玉眼中寒芒爆射!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的另一只手早已虚按在源初炉上方!掌心向下,五指微张!体内仅存的“磐石”之力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化作一个无形的、带着强大吸力的能量漩涡!
“引!”
那股被从残片中强行震出的、微乎其微却精纯无比的本源能量,如同找到了归巢的倦鸟,瞬间被李如玉掌心的能量漩涡捕获、牵引!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暗金流光,如同细小的溪流,猛地注入下方剧烈震颤的源初炉核心之中!
“嗡——!!!”
源初炉发出了一声低沉到极致、却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满足的咆哮!炉心那点微弱的光芒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瞬间变得明亮而稳定!光芒中带着一种久旱逢甘霖的舒畅感!炉体的震颤迅速平复,嗡鸣声变得浑厚而有力,如同沉睡的巨兽终于饱食了一餐!
而屏蔽盒内,那枚暴戾的残片,在失去了那一丝精纯本源能量后,表面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如同烧尽的余灰,只残留着混乱的冰冷,再无之前的凶戾活性。它被彻底“榨干”了这一次。
李如玉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额角大颗的冷汗滚落!强行引导那丝本源能量,对她此刻的状态是巨大的透支!经脉如同被撕裂般剧痛!她单手撑住旁边的柜台面板,才勉强稳住身形,急促地喘息着。
昏黄灯光下,她看着源初炉那重新变得明亮稳定的光芒,感受着炉体传来的、前所未有的浑厚嗡鸣,苍白如纸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锋锐的弧度。
以敌之矛,攻敌之盾。
取敌之膏,壮吾之躯。
这“磐石”新基的第一份滋养,竟是来自那跗骨之蛆的残片。
她缓缓直起身,目光扫过地上沉睡的鹿玖和苏青博士,扫过这间简陋却已初具规模的店铺,最后落在那扇布满裂纹、嵌着报废手机的玻璃门上。裂纹在源初炉重新焕发的光芒映照下,竟如同大地龟裂后孕育新生的纹路。
“磐石”已立。
根基…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