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数千年来,沃顿沙漠最大,也最悲伤的雨,下了整整一夜。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塞塔里斯神庙】前,那片狼藉的废墟,也冲刷着,每一个,幸存者心中,那无法被愈合的伤痕。
第二天,清晨。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重新,洒向这片,被雨水洗涤过的、干净的沙漠时。
夜泽皓,缓缓地,从那长久的、沉默的陪伴中,站起了身。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个,依旧,如同雕塑般,跪在那里的身影。
唐誉,就那么,抱着莉亚,一动不动地,跪了一整夜。
他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雨水,彻底浸透。冰冷的雨水,混杂着他昨夜,无声流下的、滚烫的泪水,早已,分不清彼此。
他的世界,随着怀中女孩的逝去,已经,彻底地,崩塌了。
“……她,是个好女孩。”
最终,还是夜泽皓,先开口,打破了这片,令人心碎的寂静。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充满了,对逝者的尊重,和对生者的……同情。
唐誉,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张总是充满了自信与从容的、清秀的脸上,此刻,早已没有了任何的血色。那双曾经如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此刻,也变得,如同死灰般,空洞,而又,黯淡。
他看着夜泽皓,看着他身后,那些,同样是神情复杂的“入侵者”。
他的脸上,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怨。
只剩下,一种,无尽的、仿佛能将整个世界都吞噬的……疲惫。
“……结束了。”他轻声说道。
“是的。”夜泽皓点了点头,“结束了。”
夜泽皓,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他作为“棋手”,对另一个“棋手”的、最高的认可与邀请。
“……唐誉。”他的声音,充满了真诚,“你的才能,不该,被埋葬在这片沙漠里。”
“我,和我的同伴们,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名为【故乡】的组织。”
“在那里,有更多,像我们一样的‘同类’。在那里,你的智慧,你的科技,将会,得到最大的重视,和最自由的施展空间。”
“跟我们走吧。”
“加入我们。”
“以你的才能,你,足以,成为我们之中,最核心的一员。”
他,向这个,他最敬佩的“对手”,伸出了,代表着“盟约”与“新生”的手。
然而,唐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低下头,用他那因为一夜未眠而变得极其粗糙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怀中女孩那冰冷的、却依旧美丽的脸庞。
他的眼中,那早已干涸的死灰,在这一刻,竟是,重新,燃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温柔的……光。
“……你知道吗?”
他轻声地,仿佛是在对夜泽皓说,又仿佛,只是在对自己,进行最后的呢喃。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无所有。”
“我,不像你们。我没有强大的力量,没有神奇的魔法,甚至,没有一个,能保护自己的强健体魄。”
“我,只是一个,最普通,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我,曾经,以为,我会像一只真正的虫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陌生的、充满了恶意的沙漠里。”
“直到……”
他的目光,落在了怀中女孩那安详的、如同睡着了一般的脸上。他那空洞的眼神,瞬间,被无尽的温柔所填满。
“……直到,我遇到了她。”
“是她,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半块,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干硬的玉米饼。”
“是她,在我发高烧,快要被死神拖走的时候,用她那并不强壮的身体,在冰冷的沙漠之夜,为我,抵挡了一整夜的寒风。”
“是她,用她那如同太阳般温暖的、纯净的善良,将我,这个,本该被视为‘异类’的‘怪物’,一点一点地,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第一束光。”
“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的……意义。”
他抬起头,看着夜泽皓,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凄美的笑容。
“……所以,你说的那个地方,那个,名为【故乡】的组织,或许,真的很好。”
“但是……”
“……没有了她的世界,对我而言,与地狱,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泽皓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无言以对。
“……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唐誉缓缓地,站起身。他,用一种,极其珍视,也极其温柔的姿态,将怀中的女孩,打横,抱起。
他,没有再看夜泽皓一眼。
他,也没有再理会,周围那些,对他,充满了复杂情绪的蛇人与狐人。
他,只是,抱着他的“世界”,一步一步地,朝着沙漠的深处,缓缓地,走了过去。
他的背影,很单薄。
他的脚步,很沉重。
但,却,充满了,一种,无可动摇的……决绝。
……
“……我们,不拦着他吗?”
神迹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充满了死志的背影,忍不住,在链接中,低声问道。
“……我们,有什么资格,去拦着他?”
夜泽皓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第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怀疑。
他们,赢了吗?
或许吧。
他们,救了阿优的家人。
他们,也阻止了一场,可能会席卷整个赞达拉的“人造神”灾难。
但是,他们,也亲手,摧毁了另一个“同类”,所用生命去守护的、唯一的……幸福。
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夜泽皓,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唐誉”和“莉亚”这两个名字,将会,像一根无法被拔除的刺,永远地,扎在他的心底。
时刻,提醒着他——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敌是友,他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值得被尊重的……“守护”之道。
……
最终,在阿优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唐誉。
或者说,是找到了,那片,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奇迹”。
在沃顿沙漠的最深处,一片被死亡与黄沙所彻底统治的、最贫瘠的“不毛之地”的核心。
竟然,奇迹般地,盛开着,一片,广袤无垠的、充满了无尽生机的……七色花海。
那是,唐誉,用他那个世界的“农业科技”,混合了艾泽里特那温和的“生命能量”,耗费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专门,为那个,喜欢“故事”与“鲜花”的女孩,所亲手,创造出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伊甸园”。
而在那片,五彩斑斓的花海中央。
唐誉,已经,为他和他的爱人,挖好了,一个,小小的“家”。
他,没有理会,那些,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的、神情复杂的“访客”。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莉亚,放进了那个,铺满了最柔软的花瓣的“床”里。
然后,他,也躺了进去。
他,侧过身,将女孩,紧紧地,拥入怀中,就好像,他们,只是,像往常一样,依偎在一起,准备,睡一个,安稳的午觉。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曾经,来过的世界。
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幸福的微笑。
他,终于,可以,带着他的“世界”,一起,回家了。
夜泽皓四人,默默地,为他们,立起了一块,无字的石碑。
然后,他们,转身,离去。
在他们的身后,那片,本不该,存在于沙漠之中的、绚烂的花海,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开始,随着那永恒的风沙,缓缓地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