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我便很少再见到莉亚了。
并非维诺玛斯限制了她,而是我,在刻意地回避。每当我在神庙中远远看到她那熟悉的身影,我都会下意识地转过头,走进另一条通道。我害怕看到她那双眼睛,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我所有肮脏与不堪的眼睛。
我的时间,被排得满满当死。我成了整个【无信者】部落里,最繁忙、也最核心的齿轮。
“军师”这个头衔,赋予了我难以想象的权力。我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我的决策,我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不折不扣地执行。我利用这份权力,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推动着整个“造神计划”的进程。
我将所有的无信者青壮年,都整编成了军队。我用最严酷的纪律去训练他们,用最冷酷的实战去筛选他们。弱者被淘汰,成为负责后勤的苦力;强者则被授予更好的装备和更高的地位。在我的铁腕统治下,这支曾经散漫的部落武装,在极短的时间内,蜕变成了一支令行禁止、战力恐怖的虎狼之师。
然后,我将这支虎狼之师,派了出去。
我的目标,不再是那些小股的强盗,而是沃顿沙漠里,那些与我们一样,拥有自己领地和信仰的独立种族——其中,最主要的敌人,便是狐人。他们狡猾、机警,并且占据着几处蕴含着丰富艾泽里特矿脉的绿洲。
战争,全面爆发了。
那是一段充满了血与火的、黑暗的岁月。我坐在我那间宽大的、挂满了各种战略地图的作战室里,像一个冷酷的君王,遥控着千里之外的杀戮。
我分析狐人的每一次调动,预判他们的每一个意图。我利用他们对地形的自信,设下一个又一个致命的陷阱;我利用他们贪婪的本性,用物资作为诱饵,将他们引入我精心布置的包围圈。
我不再需要“惊吓管”那种虚张声势的武器了。我设计的、由艾泽里特驱动的“战争魔像”第一次踏上战场,那种由钢铁与能量构成的、纯粹的暴力,轻易地撕碎了狐人引以为傲的游击战术。
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为神庙带来了堆积如山的艾泽里特,和……数以百计的,狐人俘虏。
这些俘虏,才是“造神计划”中,除了艾泽里特之外,最重要的“媒介”。
维诺玛斯告诉我,【生命力嫁接】仪式,需要将这些俘虏的“生命力”,通过艾泽里特的能量场,强行“嫁接”到莉亚的身上。这是一个充满了风险与牺牲的过程。
于是,我亲手,设计了那座地牢。
它就位于神庙的最底层,阴暗、潮湿,与供奉着神明雕像的、金碧辉煌的上层神庙,形成了最鲜明的、也最讽刺的对比。
我将它设计得无比坚固,只有一个狭小的出口。我为每一个牢房,都装上了由黑铁铸造的、无法被轻易破坏的栅栏。
而最核心的设计,是那些“锁链”。它们并非用来束缚俘虏的身体,而是直接通过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由维诺玛斯提供的邪恶妖术,烙印在每一个狐人俘虏的灵魂之上。
这些锁链的另一端,全部汇集在地牢中央的一个巨大的、由艾泽里特水晶构成的能量核心上。
我将它命名为——【生命熔炉】。
我看着那些被押进地牢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狐人,从老人到孩童,我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我到底,在做什么?这和那些丧心病狂的邪教徒,又有什么区别?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一种用沙漠仙人掌酿造的、辛辣无比的烈酒。我想用酒精,来麻痹自己那已经快要不堪重负的良心。
就在我醉得一塌糊涂时,莉亚,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我们时隔数月,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对视。她消瘦了很多,脸色也更加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
“我听说了,关于地牢的事。”她开门见山,声音里没有质问,只有一种化不开的悲伤,“唐誉,停下来吧。好吗?”
“我不需要用别人的生命来换我的命。”她看着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如果这是‘活下去’的代价,那我……宁愿现在就死去。”
她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住口!”我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巨大的声响让整个石室都为之一颤。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冲她咆哮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些吗?!你以为我愿意变成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吗?!”我指着自己的胸口,声嘶力竭,“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能活下去!你凭什么……凭什么用你那可笑的、廉价的善良,来否定我所有的努力?!”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也是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她被我狰狞的样子吓到了,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而我,在吼完那番话后,也瞬间脱力,颓然地坐倒在地,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维诺玛斯,再一次,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了门口。
他先是挥了挥手,示意侍从将早已吓傻的莉亚,搀扶了出去。然后,他才缓缓地,走到我的身边,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陪着我,静静地坐着。
许久,他才长叹一声。
“她只是病得太重,胡言乱语罢了。”他用一种充满了疲惫的、属于“父亲”的口吻,轻声说道,“军师,不要怪她。等仪式成功后,等她恢复了健康,她会明白,你为她付出了多少。”
“这座牢笼,”他看了一眼地牢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不仅是用来关押那些狐人的,更是,用来……守护莉亚的。”
“这是我们【无信者】,打破命运诅咒的、唯一的希望。”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真诚”与“期盼”的金色蛇瞳。
我心中最后的那一丝动摇,也随之,烟消云散。
是的。
我是军师。
我是无信者们的希望。
我正在建造的,不是一座地牢,而是一座,可以守护我爱人、守护我们未来的最完美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