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万不可!”鹤珍珍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她一身华服,却难掩仓皇,发髻都有些散乱。她扑倒在任安宰脚下,紧紧抱住他的腿,声泪俱下:“陛下!冷宫在宫城西北角,此刻去,必与北绒前锋遭遇!太危险了!您是大梁的根基,万不能有失啊!”
“滚开!”任安宰一脚踹开她,目眦欲裂。
“陛下!”鹤珍珍被踹倒在地,却立刻爬起,尖声叫道,“就算您去了又如何?带着兰氏那个罪人一起走吗?您别忘了,她是‘刑克孤鸾’之命!克死了太后凤体(太后在城破前已惊惧而亡),克得国运衰败,如今连兰将军都因她而死!她是灾星!是祸水!带着她,只会拖累圣驾,招致更大的灾祸!这是天意啊陛下!”
她的话,如同魔咒,狠狠刺入任安宰混乱而恐惧的神经。他看着殿外冲天的火光,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他想起了钦天监的批语,想起了太后的“病”,想起了连年的天灾……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理智和深情。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鹤珍珍看出他的动摇,立刻给心腹太监使了个眼色。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立刻跪下,声音尖利而冷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列祖列宗计!请赐兰庶人……上路!以绝后患,安社稷之心!”
“请陛下赐兰庶人上路!”殿内,几个鹤珍珍的心腹宫人侍卫竟齐声附和。
任安宰浑身剧震,脸色惨白如金纸。他看着跪倒一片的人,看着鹤珍珍眼中疯狂的光芒,再想到那可怕的“刑克”之说和近在咫尺的北绒屠刀……巨大的恐惧和对死亡的畏惧,彻底压垮了他。
他不能死!他是皇帝!他还要重振山河!他……他不能带着这个“祸水”!
一个颤抖的、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懦弱:“……赐……白绫……送兰庶人……上路。”
“遵旨!”老太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立刻起身,带着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冲向静思苑。
冷宫的门被粗暴地撞开。
寒风裹挟着雪花灌入,吹得破旧的窗棂哗哗作响。兰乔曦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床薄得透光的旧棉絮。她脸色青白,嘴唇干裂,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父亲的死讯,像一块巨石压碎了她的心脉。
老太监尖利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如同地狱的丧钟:“兰庶人接旨——!”
兰乔曦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她看到了老太监手中托着的那条刺眼的白绫,看到了他身后侍卫冰冷的目光。
没有意外,没有挣扎。她的眼中甚至闪过一丝解脱般的平静。终于……要结束了么?这荒谬而痛苦的一生。
“陛下……念及旧情,赐尔全尸,留尔体面。兰庶人,上路吧!”老太监面无表情地将白绫抛到破桌上。
兰乔曦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望向那混乱的御书房方向。任安宰……这就是你最终的选择?用我的命,来换你片刻的心安,换取你那可笑的江山?今生的白绫索命……原来,无论多深爱,都是虚妄,终比不得现实。
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浮现在她干裂的唇角。那笑容里,是彻底的心死,是焚尽一切爱恋后留下的无边灰烬。
她挣扎着下床,瘦骨嶙峋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没有去看那条白绫,而是走到窗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那扇破败的窗户。
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入。远处,宫城之外,火光冲天,喊杀声、哭嚎声隐隐传来。
她望着那片混乱与火光,用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念道:“任安宰……若有来世……愿我……永不再遇你。” 字字泣血,句句成谶。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陷入黑暗前,她似乎感觉到脖颈间传来冰冷的勒紧感,还有老太监那毫无感情的催促声。
兰乔曦以为自己死了。
然而,刺骨的寒冷和颠簸的剧痛将她从混沌中唤醒。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阴曹地府,而是摇晃的车顶和粗粝的毛毡。浓烈的膻味和血腥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充斥着她的鼻腔。
她没死?冷宫的老太监手下留情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很快,她从看守她、用生硬汉语交谈的北绒士兵口中得知了真相。北绒人攻破了帝都,冲入皇宫大肆劫掠。静思苑地处偏僻,看守她的太监和侍卫在城破的混乱中,只想着自己逃命,并未真正执行那道“赐死”的命令,只是草草勒晕了她便弃之不顾。她就这样,像一件无主的物品,被闯入冷宫的北绒士兵发现,掳掠到了北上的队伍中。
同行的,还有许多和她一样被掳来的大梁女子,以及无数的金银财宝。她们如同牲口,被驱赶着,在凛冽的寒风中,走向未知的、充满屈辱的北地。
饥饿、寒冷、鞭打、士兵猥琐的目光和随时可能降临的侵犯……死亡,似乎只是时间问题。兰乔曦的心早已麻木,身体更是虚弱到了极致。她如同行尸走肉,麻木地跟着队伍挪动,只求速死。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押送的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扎营。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北绒士兵,淫笑着走向关押女俘的帐篷。兰乔曦被粗暴地拖了出来,摔在冰冷的雪地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清醒了几分,看着那几张逼近的、充满欲望的狰狞面孔,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就在一只肮脏的手即将撕开她单薄的衣襟时——
“住手!”
一声清喝,带着压抑的愤怒,从风雪中传来。
一个身影策马冲入营地。来人裹着厚重的狼皮大氅,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魁梧,在北绒人中甚至显得有些清瘦。但他策马而来的气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顾宥泽王子?”领头的北绒士兵认出来人,醉意醒了几分,语气有些迟疑和不屑。
顾宥泽?兰乔曦模糊的意识捕捉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北绒王众多儿子中最不起眼、最受排挤的那个?听说他因为长相过于俊秀阴柔,像中原人,在北绒备受欺凌,甚至被扒过裤子验明正身……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宥泽勒住马,翻身而下。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不同于北绒人的粗犷,他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眉眼间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秀气,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然而,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火,直视着那几个士兵。
“这些女子,是战利品,也是大王的财产。轮不到你们私下处置!”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王子的威严。
“嗤!”一个醉醺醺的士兵不屑地嗤笑,“王子殿下?您还是回您的帐篷玩您的琴去吧!这些娘们儿,兄弟们玩玩怎么了?大王还能为了几个梁女怪罪我们?”
“就是!娘娘腔,少管闲事!”另一个士兵附和着,伸手又要去抓兰乔曦。
“放肆!”顾宥泽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光如雪,快如闪电!
“啊——!”那士兵伸出的手被刀背狠狠抽中,顿时皮开肉绽,惨叫着缩了回去。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那几个士兵。他们仗着酒劲和人多,纷纷拔刀,将顾宥泽围了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顾宥泽握紧刀柄,指节发白。他武艺并不算顶尖,面对几个凶悍的醉汉,胜算渺茫。但他没有退缩,将兰乔曦挡在身后,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却依然要守护幼崽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