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热闹非凡的聚会终于落下帷幕。自正午十二点易传宗匆匆踏入包厢,满室的欢声笑语便未曾间断,推杯换盏间,时光悄然而逝,不觉已至下午三点半。
席间众人酒意上头,有人双颊酡红,倚着椅背喃喃追忆往昔;酒气混着饭菜香在空气中弥漫,醉意朦胧中,大家纷纷起身作别。
起初,热情的劝酒声如潮水般向易传宗涌来。他笑着举起茶杯婉拒,却抵不过同窗盛情,浅尝了两杯便急忙摆手:“前些日子受了伤,大夫千叮万嘱不能沾酒。”
实则他心中早有盘算——下午六点,与王师兄在丰泽园的聚会不容有失。若在此刻贪杯误事,不仅辜负师兄相邀,更是礼数有亏。
离席后,易传宗快步走在街道上,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袖中藏着的炼体诀秘籍。随着心法在经脉中悄然运转,丝丝缕缕的酒气化作热流从毛孔散出。
他暗自思忖,待回招待所痛痛快快洗个澡,褪去满身酒气与疲惫,方能以最佳状态赴约,这才是对师兄最诚挚的尊重。
暮色漫过青砖灰瓦,众人踩着摇晃的脚步踱至烤鸭店楼下。醉醺醺的林胜之歪在张文轩肩头,酒气混着胡言乱语在晚风里飘散。
张文轩摆摆手,把林胜之往王跃民怀里推:“都是一个单位的,几步路就到,有他们照应着保准妥帖!”
张丽垂眸绞着丝帕,胭脂未褪的脸颊在夕阳下泛着红晕,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心跳轻颤。
吕雅兰攥紧手提包的金属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望着易传宗整理衣服的修长手指,喉间泛起阵阵酸涩。
“改日再聚!”易传宗抱拳作别,夹克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几个女生几乎同时上前半步,又在众人目光中僵住身形。
杨文静突然轻笑出声,指尖划过鬓边的绢花:“传宗同志把地址写清楚了,往后呀,咱们有的是时间叙旧。”她眼波流转,余光扫过张丽发白的指节,笑意里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意。
易传宗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后许久,张丽仍凝望着他踏过的石板路,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吕雅兰攥紧帆布包的手指渐渐松开,喉间滚过一声叹息:“走吧,时间不早了。”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杨文静发烫的脸颊,两个女孩交换的眼神里,藏着被晚风揉碎的心事。
王跃民扶着醉醺醺的林胜之,目光在几位女生间游移:“要不我送你们一程?”
话音未落,杨文静已挽住张丽的胳膊,强撑起笑意:“不用劳驾,我们顺路得很!传宗留了地址,下次再约可别拉下我啊!”
她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张丽机械地点头,嘴角的弧度僵硬得仿佛石膏。待几人搀扶着往政府家属区走去,巷口的槐树筛下斑驳树影。
张海洋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突然压低声音:“瞧见没?易传宗那手钢笔字,还有随身带着印章的派头...还有他未婚妻是军长千金。”
王吉昌摩挲着中山装口袋里的钢笔,酸溜溜地嗤笑:“人家那才叫真本事,咱们这些旧社会少爷,如今不过是新社会的螺丝钉。”
王吉昌垂眸摩挲着手中的英雄牌钢笔,金属笔帽上斑驳的缠枝纹映出他眼底复杂的神色。
作为民国旧政府职员的后代,新华国成立后的每一次政策变动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刃,尽管未曾被清算,那份如影随形的危机感却日夜啃噬着他——曾经殷实的家底成了烫手山芋,想要通过联姻稳固根基,却屡屡被新兴家庭拒之门外。
学生时代的他总爱与易传宗较劲,课堂上比拼课业,运动场上较量体魄。可如今踏入政府机关,如今目睹易传宗凭借过人的才情与广泛的人脉步步高升,他心底的攀比悄然化作了盘算。
回想易传宗在聚会上谈笑自若的模样,看着易传宗被女同学们团团围住的身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阳光斜斜切进窗棂,镀在那人提笔挥毫的侧脸上,笔锋起落间,笔记本上便绽出不同的墨色风华:给孙婉如画的卡通向阳少女配着\"敢向青云争寸光\"的豪言,劝诫张丽的字句藏着\"自爱方得天地宽\"的深意,写给杨文静的诗句又化作\"静水流深终入海\"的期许。
每一笔都暗合时代的奋进气象,每一句都像是信手拈来,却又精妙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记忆突然闪回学生时代——那时的他总爱用钢笔在作业本上刻意写出行云流水的连笔,试图在字迹上压易传宗一头。可此刻对方腕间的派克笔游走如游龙,田黄石印章落下的红痕艳若赤霞,举手投足间既有文人的风雅,又带着官场历练出的从容。
想起席间易传宗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劝酒的尴尬,与男同学们聊起时局时引经据典的潇洒模样,王吉昌不得不承认,那些积累的人脉、脱口而出的妙语,还有对人心的精准拿捏,早已不是他能企及的境界。
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他终于看清了现实:与其执着于较量,不如抓住眼前的机会——毕竟,能与这样的人交好,或许才是家族在浪潮中站稳脚跟的转机。
笔下王吉昌捏紧了口袋里记着对方联络方式的纸条。他深知,与这位昔日同窗交好,或许就是维系家族安稳的一线生机——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多一个可靠的盟友,总比多一个潜在的对手要强
关于易传宗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有人羡慕他的才情,有人嫉妒他的际遇,却无人知晓,那个在席间谈笑风生的青年,此刻正骑着自行车匆匆穿过长安街。
易传宗顶着暮色冲进招待所,烟酒气混着烤鸭的油香黏在夹克服上。他三两下扯脱下衣服,将换下来的衬衫团进木盆,皂角搓起白花花的泡沫。拧干衣物时,水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痕迹,他随手将湿衣挂在晾衣绳上,任由北风卷着水珠四处飞溅。
易传宗反手扣紧木窗,黄铜插销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深蓝色粗布窗帘被他迅速拉拢,最后一丝暮色也被严严实实地挡在窗外,房间顿时陷入静谧的昏暗中。
确认四下无人后,转瞬便消失在原地。踏入空间的刹那,氤氲的水汽裹挟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一方天然温泉池隐匿在繁花绿植间,池水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汩汩热气升腾而起,将周遭萦绕成缥缈仙境。
易传宗褪去沾染烟酒气的衣服,缓缓步入池中,温热的水流漫过肩头,洗去了聚会时的喧嚣与疲惫,也冲散了萦绕在心头的纷扰思绪。
水流轻拍池壁,泛起细碎的涟漪。他闭目倚靠着池边的鹅卵石,任由温泉舒缓着紧绷的神经。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在水面激起圈圈涟漪,将倒映在水中的璀璨光影搅碎又重组。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舒一口气,起身披上干爽的衣衫,周身萦绕的水汽渐渐散去,只留下若有若无的清香。
他再次回到了招待所的房间,镜中人神色清明,目光愈发沉稳坚定。
换好白衬衫与黑色毛衣,呢子大衣口袋里妥帖放着钢笔和笔记本,指尖还残留着未干的皂角香气。
他摩挲着怀中揣着的油纸包,里头沉甸甸的大黄鱼硌得胸口发疼——民国时期的十两金条,在如今的金价下能折成九百多元,足够买下市面上最名贵的牡丹。
姚黄魏紫在花市标价不过四五百,可上次撞见的鬼兰、素冠荷鼎,怕是要价上万,更别提春兰天逸荷这类千金难求的品种。
“把黄金放在军用包里,到时候用黄金交易倒是省事。”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存在林姨处的存折。
原本林姨说要替他操持新房布置,可眼下与王师兄的饭局迫在眉睫,哪还有闲工夫关心这事?赶紧把手表戴上,一看指针逼近五点半,他抓起大衣穿上,穿上皮鞋快步出了招待所。
傍晚,他骑着自行车裹紧大衣朝着丰泽园驶去,衣兜里随着步伐轻晃,大衣下摆随着车辆前行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