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王府迎亲冲喜那日,天未破晓,元心便乘青布小轿悄然入门。彼时夏华寨细雨绵绵,轩辕王府后院梨花落满青石阶,元心阿娘倚窗绣帕,针脚细密如诉衷肠。
朱??王府老仆三人抬轿穿巷,檐角铜铃皆裹棉絮,恐惊动邻人。朱??王母命苍头管家华岳大叔亲捧妆奁,箱中金银珠宝暗藏,绫罗绸缎皆素色无纹,恰似寻常嫁娶。
夏华寨内,王府星罗,朱??王府向来低调,无人知晓内里有王母与老龙王。轩辕府亦非显贵,门庭不饰琉璃,檐角不挂铜铃。二府仆役皆着粗麻短褐,往来轻手轻脚,恐金玉之声惊破林间鹿鸣。两姓宗亲歃血为盟,誓约藏于竹简,朱??王府执《伏羲八卦图》为凭,轩辕府握《九天玄女经》作押。
彼时日未出,打更的阿叔收工回家,老农起早摘菜,倒夜香的大伯步履匆忙。街坊偶见喜轿,皆以为轩辕府有婢女婚配穷苦人家,乃寻常婚配耳。直至三月后,老龙王闭关归来,方知此乃冲喜秘事,震怒不已。
自打洞悉吾身体康健,轩辕府遣元心三叔叩门,言欲讨要封赏。
那年我年方十八,与元心暗许六年情谊。怎料朱??王府最恶元心三叔,彼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烂赌酗酒。
王母朱??强势掷下和离文书,命管家抬来四箱礼物作补偿:首箱金银珠宝叠作山峦,次箱绫罗绸缎泛着冷光,三箱山珍海味飘着异香,末箱乃经典名着书藉与竹简落满尘埃。
轩辕府元心三叔原以为攀附豪门显贵,终身可得庇护,谁知一纸休书断尽前缘。
轩辕府门庭若市,唯独不许吾登门拜访,纵是那地位卑微的婢女亦唾面冷言:\"小姐昔日高攀,今成弃履,朗君忘恩负义!\"
吾多方打探,皆无元心音讯,唯见轩辕府后院梨花落满青石阶。原来,元心被送往恶鬼潭助鬼王徐怀仁平叛乱党,重选鬼隍。立功后,直入竹林修习兵法。昔日和离书上墨迹未干,今朝已褪作泛黄旧纸,随风飘落。
余往寻王母朱??召回和离书,王母朱??断然拒绝。彼时老龙王闭关三载,久未得见,无人为吾与元心主持公道。求告无门之际,我心失落,仅闻檐角铜铃空响,恍若元心昔年笑语,转瞬又归岑寂。惶惶然若失,唯见残阳如血。
两载后忽闻金戈铁马之声,元心披战甲骑战马归来,眉间英气逼人。
余潜至轩辕府后园梨树下,取小青石投庭。但闻风过梢头,忽有清音透云:\"元凯,尔复戏此老法耶?\"仰见元心栖枝而立,素手轻扬,衣袂如云。其声已非垂髫稚语,乃女中音浑厚若钟磬,中气贯长虹。
余拱手作揖:\"卿可肯从高墙降落?余已驾舆相邀出游。\"
语未竟,枝头笑影摇曳:\"元凯,尔年逾弱冠,犹唤女郎出游耶?不知礼数!\"檐角铜铃忽响,惊起满庭雀喧。
余怒叱:\"何故不可?自卿归后,吾屡遣苍头问安,三探幽篁,五叩轩扉,皆不得见。昔者慧梓踏青,昭楠施针,普黎炙鸡,皓丽烹鱼,乃至周鳞携礼,皆有婢仆传语,唯独我不许见卿踪影。首日,卿随慧梓放鸢,纸鸢尾系红绸,掠过阡陌如赤练腾空。次日朝阳出,诣昭楠府,银针淬火,砭石针灸,竟愈汝恶鬼渊旧创。第三日与普黎玉纳入山,煨窑鸡于黄土,烤薯芋于石灶,蛋香混松烟直透云霄。第四日皓丽执竹叉截流,汝挽袖汲水,鲤跃清波时,汝更笑言,鱼肠炙熟,当佐椒盐。昨者周鳞携糕饵珠翠来访,汝解囊赠礼。归时周口府上皓首老妇执礼相迎,误认汝与周鳞鸳盟暗结。余观其馈赠之物,有螺钿妆匣、缠枝银镯,皆映月华生辉。\"
元心闻声怔忡,蛾眉骤蹙,素手扶枝欲坠。余见其身形未改旧日纤秾,然眉宇间英气渐盛,恍若青竹拔节。急趋前欲拥,却被元心拂袖掀翻,沙砾沾衣,吾掌心绽血珠如赤豆。
见余手染赤血,元心始露赧色,隐有疚意。
元心曰:\"君且少驻,吾诣药匣取剂,为君敷浣创痍。\"言讫踢树腾跃,五丈高垣瞬息逾越。须臾携琥珀药瓶、棉絮麻绦出,与余并坐马车上,施治疗伤。
\"此乃滇南三七粉,止血生肌。\"其声犹带稚气,然措辞已显老成。药香氤氲间,余瞥见墙头五丈青藤蜿蜒,方知其轻功已臻化境。元心垂首拭血,忽道:\"昔年小石头误伤周鳞额角,只觉惊恐。今见汝伤,始知锥心之痛。\"复蹙眉曰:\"流沙过细,已渗肌理。\"
元心取针挑之。余虽痛犹缓,此不过肤腠之伤。然元心殷勤若是,实异于常。
忆昔结缡之时,虽称伉俪,实同陌路,不过执手笑语,未尝越礼。彼时年幼,情窦未开。自恶鬼潭归来,觉其性情大变,或因历劫而成熟,或染幽冥之气,渐显冷峻之姿。
微瑕何足道,元心顾盼间已生愁色。余倏然执其玉臂,印唇如捕风。元心凝若寒潭鹤影,任吾所为。
移晷方挣,元心擒吾腕正色曰:\"且治金创。\"
余未餍,欲复探春山。
元心急避首如避矢:\"创愈乃可。\"
余莞尔。但见其启药奁,引银针如拈花,挑沙滓于肌理,历半炷香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