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汴京贡院上空的乌云便如泼墨般压了下来。陈砚秋站在秋字号考棚的檐下,望着被狂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糊名封条,忽然觉得肋下那道旧伤隐隐作痛。三日前锁院时贴的朱砂封条,此刻竟渗出暗褐色的水渍,在青砖地上蜿蜒成一道血线。
\"秋哥儿,你瞧这雨——\"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接住一滴雨珠,精钢指缝间突然腾起一缕青烟。她猛地甩手,那滴雨水在青砖上蚀出个铜钱大的凹坑,坑底残留着靛蓝色的结晶,与礼部密阁铜锁上刮下的铜锈如出一辙。
闷雷滚过天际时,赵明烛的异色瞳骤然收缩。他左眼看见的仍是倾盆暴雨,右眼视野里却浮现出三十六个透明人影——头戴景佑四年制式的漆纱幞头,脖颈间缠着褪色的麻绳,正沿着誊录所的墙根列队行进。为首者手中捧着的鎏金题名匾,在雨幕中显出血淋淋的\"黜落\"二字。
\"阴兵借道......\"墨娘子袖中的五帝钱叮当作响。她突然割破食指,将血珠弹向雨幕。血滴在半空凝成红线,勾勒出一个完整的方阵轮廓——正是天圣八年被锁院饿死的举子人数。那些透明人影忽然齐声吟诵:\"三更鼓角声悲壮,五夜锁院墨未干......\"
陈砚秋的耳膜被这诵声震得生疼。他分明看见那些\"阴兵\"的官靴踏过水洼时,溅起的不是雨水而是细碎的人牙——每颗牙齿都刻着当年被黜落的考号。薛冰蟾的机关鸟扑向队列,铁喙刚触及为首者的幞头,整只鸟突然僵直坠落,鸟腹裂开处滚出七枚带血槽的铜钉。
\"别碰地上的水!\"赵明烛拽开险些踩到血线的陈砚秋。他的银簪挑破水洼表面,簪尖带起一缕粘稠的血丝——在琉璃灯下显现出契丹文字的纹路。更骇人的是,那些\"阴兵\"踏过的水渍竟自动重组,在青砖地上拼出《锁院赋》的残句:\"墨池尽染朱衣血,金榜空悬白骨名......\"
墨娘子的铜钱突然凌空炸裂。她踉跄后退三步,袖中抖落的蓍草自动排列成\"坎为水\"的凶卦。卦象中央那根蓍草无火自燃,青烟里浮出半张《黜落簿》的虚影——最新浮现的名字正是现任礼部侍郎,官职下方渗出新鲜的血渍。
\"秋字号地窖......\"陈砚秋突然指向阴兵队列消失处。暴雨冲刷过的地面上,三百六十枚铜钱排成箭头形状,齐刷刷指向誊录所后墙的裂缝。他肋间的旧伤突然崩裂,鲜血滴在铜钱上时,所有钱币同时竖立旋转,露出背面刻着的景佑年号。
赵明烛的异色瞳骤然放大。他右眼透过雨幕看见墙缝里伸出数十只苍白的手——每只手掌心都刻着当年被黜落的考卷首题。那些手指抠挖青砖的声响,竟与礼部密阁铜钉震颤的频率完全一致。最骇人的是,砖缝渗出的不是泥水而是浓黑的墨汁,在雨中凝成崔判官笔迹的\"秋窖藏尸\"四字。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突然自行解体。精钢构件在雨中组合成洛阳铲的形状,猛地凿向青砖裂缝。三下闷响后,墙体轰然坍塌,露出个丈余宽的幽深地洞——腐臭味混着陈年墨香扑面而来,洞壁密密麻麻钉着景佑年间的糊名封条,每张封条下都悬着枚生锈的考号铜牌。
\"是当年被销毁的黜落卷......\"墨娘子捻起一片飘落的封条。火漆印下压着的桑皮纸突然渗出人血,显现出被朱笔涂抹前的原始考号——与《黜落簿》记载的冤案完全吻合。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竟夹杂着细小的铜钉碎屑。
陈砚秋接过赵明烛的琉璃灯。灯光照进地洞的刹那,三十六个鎏金进士巾同时从洞顶垂下——每顶巾子的内衬都缝着块带刺青的人皮,皮上的《安边策》字迹仍在缓慢渗血。更骇人的是,这些悬巾的麻绳全部拧成麻花状,绳结处缠着当年锁院用的铜锁钥匙。
\"尸谏......\"赵明烛的银簪挑开最近一顶巾子。簪尖刚触及刺青,整块人皮突然卷曲成筒,从筒中滚出七颗带牙印的人牙——正是当年被逼自尽的举子遗物。当他用琉璃灯照向洞底,灯光竟被某种镜面反射回来,在雨中映出个倒悬的贡院虚影。
薛冰蟾突然甩出铁链缠住洞沿。她纵身跃下的瞬间,机关手甲喷射出灵鹫香粉末——幽蓝火光中显现出三十六具直立棺木,每具棺材都用当年的考桌改制,棺板刻满被篡改前的答卷原文。最新那具空棺内壁,赫然用血写着本届主考的名字,棺底散落的红土里混着岭南特有的曼陀罗花籽。
\"铜钉的共鸣......\"墨娘子按住剧痛的太阳穴。她袖中的五帝钱全部裂成两半,露出内藏的骨片——拼起来竟是半幅岭南地图。陈砚秋肋间的鲜血滴在骨片上时,地图突然浮现出鬼贡院的轮廓,院墙砖缝里渗出与地窖相同的黑墨。
暴雨突然转急。雨水冲垮地洞边缘的瞬间,陈砚秋看见最后一具棺材的底板突然翻开——里面滚出个鎏金题名匣,匣身缠着当年锁院用的铁链。当他触及链环时,整条铁链突然化作血水,露出匣盖上用三百六十根白发拼成的\"三十年轮回\"字样。
赵明烛的异色瞳突然流出血泪。他右眼看见的匣子内部,静静躺着本届三十六名寒门考生的黜落预案——每张名单都按在景佑四年同样的位置,印着同样的\"文理不通\"朱批。最骇人的是,这些纸张的纤维里都嵌着当年冤死者的指甲碎片。
子时三刻,贡院古柏上的铜钟突然自鸣。钟声里混杂着当年锁院举子的哀嚎,震得地窖里所有棺盖同时洞开。陈砚秋在闪电中看清了——每具尸体都保持着书写姿势,指骨间紧握的毛笔正缓缓指向岭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