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晨钟刚响过三声,孔子像的漆木冠冕上突然滚落一滴红泪。
陈砚秋伸手接住那滴液体时,指腹立刻传来灼烧般的刺痛。血珠在掌心滚动却不散开,表面浮着层银朱与松脂混合的薄膜,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赵明烛的异色瞳微微收缩——左眼看见的是寻常血滴,右眼却映出液体里裹着的微型契丹文\"诛\"字。
\"不是血。\"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弹出玉碟接住第二滴\"泪\"。液体接触玉器的刹那,碟面\"滋滋\"作响,蚀刻出《论语·八佾》的片段。她镊起一片松脂薄膜对着日光,透明层下竟封着半页被烧焦的《进士录》,字迹与《南官策》中记载的受贿考官名单完全吻合。
墨娘子突然甩出五帝钱。铜钱在石像基座排成坎卦,最中央那枚\"开元通宝\"突然竖立旋转,发出蜂鸣般的震颤。她指尖蘸着\"泪液\"在钱币上画符,铜锈剥落处露出内层镌刻的契丹文——\"以儒破儒\"四字,正是金明池底铜钱上出现过的那句密语。
\"看泪痕走向。\"赵明烛的银簪顺着石像面颊的湿痕描绘。液体流经的轨迹在琉璃镜片下显现出细密的刻痕——全是景佑年间落第举子的姓名。当簪尖触到下颌处的一道深痕,整座孔子像突然发出\"咔咔\"的龟裂声,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青铜材质的本来面目。
陈砚秋肋间的疤痕骤然发烫。他抚过青铜像的裂缝,指腹传来细微的震动——仿佛有活物在内部敲击。当他把耳朵贴上去,隐约听见三百六十个声音在齐诵《孝经》,但每念到\"身体发肤\"时就会变成辽国萨满的咒语。
\"空心像。\"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撬开一块松动的青铜板。内部涌出浓重的灵鹫香气息,混着某种肉类腐败的甜腥。三具裹着进士服的婴孩骸骨盘坐在齿轮机关上,每具骸骨的腕骨都系着铜牌——与题奴后颈发现的\"鹰路\"铜片同款工艺。
墨娘子突然割破手腕。血滴在铜牌上的刹那,齿轮\"咔嗒\"转动,骸骨们齐刷刷抬起头颅。它们的牙齿全被换成微型铜印,上刻本届考官的姓氏。当晨光透过肋骨的间隙,地面上投射出完整的河北路驻军布防图。
\"是景佑三年的祭品。\"赵明烛的银簪挑起一截脊椎骨。骨节内部灌满水银,摇晃时发出铃铛般的脆响。他忽然将骨节砸向青砖,汞液四溅中浮起三十七粒金珠——每粒都刻着辽国\"鹰军\"的狼头徽记。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拆解齿轮装置。核心部件是个黄铜浑仪,尺寸只有题奴颅中发现的一半大,但构造更为精密。当她拨动象征\"昴宿\"的铜环,三具骸骨突然张开下颌,从喉管深处射出带血的铜针——针尖上挑着本届春闱的黜落名单。
\"铜人铸怨。\"墨娘子将铜钱按在浑仪中央。钱币突然吸附在轴心上飞速旋转,刮起的旋风里裹挟着细碎的哭嚎。陈砚秋看见旋风中有影子在跪拜青铜榜文——每个影子后颈都嵌着铜片,铜链的另一端拴在孔子像的基座上。
孔子像的第三只\"泪\"此刻坠地。这次液体没有凝结,而是像活物般流向国子监正堂。黑血途经之处的砖缝里,钻出密密麻麻的靛蓝色菌丝——与金明池畔发现的致幻蘑菇同种。菌丝迅速开花结果,伞盖上浮现出本届进士的面容。
\"《黜落簿》的配套机关。\"赵明烛用琉璃盏罩住一朵蘑菇。菌盖在封闭环境里渗出黑水,在盏底画出契丹文写的\"五京攻宋策\"。当他转动盏壁,液体突然分成七色,分别标注着大宋各路文庙的守备弱点。
薛冰蟾突然撬开青铜像的底座。暗格里塞满桑皮纸卷,展开后全是誊录生笔迹的策论——内容与正榜进士的文章一字不差,但署名处都按着血手印。每张卷子边缘都用针孔密语标注着:\"此卷可抵幽州一城\"。
陈砚秋抓起一捧纸卷。那些纸张突然在他手中蠕动起来,仿佛有生命般挣扎。墨娘子甩出红绳捆住纸卷,绳结处的铜铃疯狂作响——这是感应到怨魂时才有的反应。当绳子勒紧,纸缝里渗出黑血,在空中凝成戴青铜面具的辽官虚影。
\"临潢府造的仿品。\"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拆解青铜像左臂。肘关节处藏着块带契丹火印的铜锭,正是辽国官造兵器的原料。当她刮下铜锈检验,粉末里混着人骨灰——与当年被辽军掳走的落第举子齿型吻合。
正午时分,孔子像突然整体倾斜。基座下露出个地洞,里面堆着三百六十个鎏金进士巾——与金明池雷击木箱中发现的一模一样。每顶巾子内侧都缝着块头皮,发根处系着铜钱大小的浑仪零件。
\"文脉锁龙局。\"墨娘子将三枚裂开的铜钱投入地洞。钱币在空中燃烧起来,火光照亮洞壁上的刻痕——全是历代状元被修改前的原始答卷。最深处用朱砂画着条被七根铜钉固定的龙,龙睛处钉着的正是本届状元的生辰八字。
陈砚秋肋间的\"锁\"字疤痕突然崩裂。鲜血滴在龙睛上,那朱砂突然活过来般游走,在洞壁上写出《春秋》僖公二十二年的片段:\"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但每个字的笔画都在扭曲变形,最终组合成契丹文的\"杀\"字。
薛冰蟾的机关鸟突然俯冲进地洞。它衔出片带血的指甲盖——与鸿胪寺密档中发现的同出一源。指甲内侧新增了一道刻痕:岭南鬼贡院的布局图,标注着\"水牢东墙第三块砖\"的契丹文注释。
当暮鼓响起,孔子像的青铜表面突然爬满裂纹。每道裂缝里都渗出黑血,落地即化作指甲盖大小的青铜面具——与题奴幻象中出现的完全相同。面具们自动飘向国子监的碑林,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历代进士题名碑的面部位置。
陈砚秋拾起最后一张从像内飘出的纸页。这竟是当年自己参加锁院试的原始答卷,但朱批处被涂改了——韩琦的笔迹在旁边批注:\"此子当为榜眼咒桩\"。纸背渗出细密的水珠,汇成妹妹鎏金耳珰的形状,耳钩处缠着根来自岭南的曼陀罗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