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刚过,金明池畔的尚食局膳房已飘出缕缕炊烟。陈砚秋立在白虎舟的舷窗前,望着对岸膳房檐下悬挂的鎏金食牌——\"绣花高饤\"四个字在灯笼映照下泛着油光,食牌边缘却沾着几粒不起眼的黑芝麻,细看竟是雷公墨的碎屑。
\"陈大人,请用醒酒汤。\"
铜匦卫递来的青瓷碗中,琥珀色汤汁浮着两片雪耳。陈砚秋的指尖刚触到碗沿,袖中的\"秦州茶马司同文印\"突然变得滚烫。他佯装失手打翻汤碗,汤汁泼在舷窗雕花上,木纹立刻泛出诡异的青紫色——是\"雪顶一枝蒿\"遇银器变色的反应!
\"下官再去换一碗。\"铜匦卫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刀柄,柄上缠着的红绳已褪成暗褐色——那是长期接触朱砂才会有的痕迹。
陈砚秋的目光扫过舱室。白虎舟的宴客厅摆着十二张黑漆食案,每张案面都阴刻着《论语》章句,但\"食不言\"三个字被刻意凿深了三分。主位的紫檀案上,鎏金餐具排列成北斗七星状,勺柄却齐齐指向舱门——与碑林浑天仪相同的方位。
\"赵大人到——\"
随着通传声,猩红披风掠过舱门。赵明烛今日未着官服,反而穿了身素白襕衫,腰间却悬着方鎏金鱼袋——袋口露出的青黑色石牌上,\"同文\"二字正渗出细密的水珠。
\"陈举人入席吧。\"枢密副使的声音比平日嘶哑,\"今夜膳单是'十八学士登瀛洲'。\"
十二名绿衣婢女鱼贯而入,手捧的鎏金食盒刻着翰林院十八学士的雅号。陈砚秋的席位正对\"杜如晦\"食盒,盒盖开启时,里面竟是道常见的\"山海兜\"——但本该用山笋与海虾制成的馅料,却混着几根可疑的暗红丝状物。
崔月隐临死前的警告在耳边回响。陈砚秋用银箸拨开馅料,箸尖突然变得乌黑——不是寻常毒物,而是食材相克产生的剧变!他想起许慎柔在太医局讲授的《证类本草》:\"海虾与荆芥同食,杀人于无形......\"
\"陈兄不尝尝么?\"赵明烛亲自执壶斟酒,\"这'洞庭春色'是用巴陵'金龟酒'改制......\"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琉璃盏,盏底预先埋着的银鱼突然翻白——太医院常用的验毒法居然失效了。陈砚秋佯装饮酒,实则将酒液倾入袖中暗藏的棉囊。布料吸收酒水后,渐渐浮现出淡蓝色的纹路——是酒中混了\"蓝桥风月\"才会有的反应,此酒与\"洞庭春色\"相冲,乃药家禁忌。
婢女们呈上第二道膳点。装在\"房玄龄\"食盒里的\"雪霞羹\"本该用芙蓉花与豆腐制成,汤面却漂着几星金粉——陈砚秋的银簪探入汤中,簪头的珍珠立刻蒙上灰翳。这是\"金液丹\"与豆腐相遇时的反应,轻则失语,重则丧命。
\"听闻陈兄精于《易》理。\"赵明烛突然将筷子指向舱顶的星图,\"可知今夜文昌入舆鬼,主什么?\"
舱外隐约传来琵琶声。薛冰蟾弹的《鹧鸪天》变调穿过水波,曲中藏着太医局专用的摩斯密码:
**\"十八反 银鱼伪验 子时近\"**
陈砚秋的银箸在案面画出《周易》蛊卦的爻象。卦形刚成,主位的紫檀食案突然\"咔\"地裂开——案面《论语》刻字里渗出黑色液体,遇银箸即燃起幽蓝火焰。火舌舔舐过的银器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落第举子姓名。
\"好一个'食不言'!\"赵明烛大笑着拍案。
随着这一掌,舱壁暗格弹开,露出十二方青玉匣。每方匣中都盛着团蠕动的血肉,表面浮现出不同官员的面容——最中间那团,赫然是已故同考官李茂的五官!
婢女们突然集体摘下面纱。这些\"女子\"的喉结分明,竟是男扮女装的铜匦卫!他们从食盒夹层抽出薄如蝉翼的刀片,刀身上刻着与诗碑相同的《鹧鸪天》。
陈砚秋踢翻食案,案底露出用磁石固定的微型浑天仪——仪身缺失的\"璇玑玉衡\"部件,形状正与他怀中的\"同文印\"吻合。仪盘上标注着十二个时辰,而指针此刻停在\"子\"与\"丑\"之间。
\"十八反膳局,原是请君入瓮。\"赵明烛的猩红披风无风自动,\"陈举人可知'银鱼验毒'为何失效?\"
一支弩箭突然穿透舷窗。箭杆缠着的缂丝展开,露出太医院专用的《药性相反歌》。陈砚秋抓住丝帛的刹那,箭簇爆开,青烟中浮现出薛冰蟾以血写的八字:
**\"银鱼饲朱砂 伪验无毒\"**
铜匦卫的刀锋已至眼前。陈砚秋旋身避让,袖中的同文印不慎跌落。银印滚向紫檀食案的裂痕,恰好卡进浑天仪缺失的位置——
整艘白虎舟剧烈震颤。舱顶的星图突然投射到四壁,所有\"星辰\"都是雷公墨的光点。赵明烛的披风内衬在星光下透明如纱,露出里面用缂丝绣成的完整星图——\"文昌星\"位置钉着三根银针,针尾分别系着\"秦州成都府夔门\"的标签。
\"子时三刻到——\"
不知谁的呼喊中,青玉匣里的血肉突然沸腾。李茂的面容扭曲着发出尖啸,声波震得食器纷纷碎裂。陈砚秋趁机夺过一柄蝉翼刀,刀身映出舱外诡异的景象:
临水殿的铜钟无人自鸣,而钟声在水面形成的波纹,竟与碑林雷公墨的共振频率完全一致!
赵明烛突然撕开襕衫前襟。枢密副使的胸口刺着墨池九窍图,但\"震\"位被替换成了獬豸纹。他拔出佩剑划破图案,血珠喷溅在浑天仪上——
银印吸收鲜血后,\"同文\"二字突然凸起,变成活字印刷用的阳文。整座浑天仪开始疯狂旋转,投射的星图在舱壁流动,最终定格成三年前的超新星爆发轨迹。
\"活字归位,血榜重开。\"赵明烛的剑尖抵住陈砚秋咽喉,\"可惜你永远看不到......\"
薛冰蟾的琵琶声突然转为《广陵散》。随着裂帛之音,舱底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是磁舟的铜钉被声波共振拔除!白虎舟开始倾斜,十二方青玉匣滑向同一侧,血肉团在碰撞中融合成更大的怪物,表面浮现出王岩的面容。
陈砚秋的脚尖勾起同文印。银印飞向舱顶星图的\"文昌星\"位置,将三根银针齐根击断。失去束缚的缂丝标签飘落,上面的地名突然燃烧,火线沿着星图经络蔓延,将赵明烛的披风烧成火网。
\"你可知......\"枢密副使在烈焰中狂笑,\"'同文'二字本就是......\"
舷窗轰然破裂。薛冰蟾立在临水殿伸出的跳板上,手中琵琶只剩三根弦。她弹出一个刺音,最后一根弦崩断,弦梢的银针精准射入浑天仪枢轴——
雷公墨星辰纷纷坠落。每粒光点砸在舱板上,都蚀出个落第举子的姓名。倾斜的船舱中,陈砚秋看见自己的银印正卡在浑天仪里,印文\"同文共轨\"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凝固成四个全新的字:
**\"诗碑为榜\"**
子时的钟声从水底传来。整座金明池的水突然变成血红色,无数诗碑浮出水面,碑文全是不同版本的《鹧鸪天》。而白虎舟的残骸上,赵明烛的焦尸手中,还紧握着半块缂丝——
上面绣着最后一首未现世的诗:
**\"朱衣夜审日 寒门初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