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的夜雨将青石板路泡得发亮。
陈砚秋裹紧蓑衣,盯着\"锦院\"高墙上的哨岗。这座皇家织造坊本该戌时闭门,但偏门处却人影绰绰——送货的板车轮辙深得反常,显然载着重物。英格玛蹲在巷口阴影里,指尖银链缠着几根丝线,在雨夜里几乎隐形。
\"丑时换岗。\"她拽了拽银链,远处传来铃铛轻响,\"织工里有我们羌人。\"
陈砚秋摸了摸怀中的雪茶包。孟九皋正在城南废庙熬药救治考生,而他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证据——杜微言胸口那些《春秋》蜡印,源头就在这蜀锦中枢。
偏门吱呀开启时,运货的骡车下滴落红浆。陈砚秋起初以为是染料,直到英格玛蘸了点在舌尖,脸色骤变:\"是血墨!\"
两人尾随车队潜入锦院。绕过七拐八弯的染池,眼前豁然开朗:本该摆放织机的正厅,此刻摆满考棚号舍!几十名织工正在穿梭织造,但织的不是蜀锦,而是作弊用的\"双面襕衫\"——正面看是普通麻布,背面用透明丝线绣满经文。
\"挑花结本......\"
陈砚秋认出这是蜀锦绝技。织工们操作的提花机比寻常复杂数倍,每根经线都穿过特制的蜡槽,使绣纹遇体温才显现。更精妙的是纬线里编入金箔碎片,在烛光下会折射出关节暗号。
英格玛突然拽他蹲下。一队黑衣人正挨个检查成品,为首的举起襕衫对着灯笼一照,布料立刻浮现《尚书》全文!
\"杜家'听雨卫'。\"英格玛耳语道,\"专门对付寒门举子的杀手。\"
陈砚秋的目光锁在厅中央的青铜缸上。缸内沸腾的不是染料,而是掺了金粉的血墨!织工们将绣好的衣料浸入其中,取出来后花纹就消失了,唯有对着特定角度的光线才能重现。
\"未时三刻,送鬼市。\"
听雨卫头领的令牌闪过冷光。陈砚秋瞥见上面刻着\"同文\"二字,与千佛崖的铜镜标记如出一辙。当骡车装载完毕时,他撕下袖口布料,用雪茶汁写下密信系在英格玛的银链上。
\"给孟先生。\"他指向城南,\"告诉他找'五纬纹'。\"
***
子时的成都鬼市开在府河废弃码头。
陈砚秋扮作染匠混进场,鼻尖扑来腥臭的河风与檀香混合的气味。市场中央搭着戏台,演的却不是川剧——几个戴面具的伶人正演示如何用体温激活襕衫暗纹,台下围满了穿襕衫的\"书生\"。
\"瞧好了!\"
伶人突然将热茶泼在戏服上。水渍处浮现出《周易》卦象,而卦爻间隙藏着更小的文字——是今科策问的破题要诀!观众席爆发喝彩,有个狂热的举子当场脱下外袍,用烛火烘烤内衬。
\"二十贯一件,童叟无欺!\"
摊主的声音似曾相识。陈砚秋挤近一看,竟是剑门关茶铺的老妪!她面前堆着\"暖心怀炉\",炉底夹层能拆出活字模块。更绝的是炉身刻着水波纹,与锦江沉碑的纹路一模一样。
\"小郎君要买'火浣衣'么?\"
老妪枯手递来块素绢。陈砚秋接过对着灯笼转动,绢上渐渐显出蜀地山川图——是成都府地下暗渠的走向图!图中红点标注着三处:锦院染池、贡院墨井、还有杜家别业的地窖。
\"雪茶客的赠礼。\"老妪突然压低声音,\"穿'五纬纹'可入禁地。\"
陈砚秋心头一震。英格玛说过,\"五纬纹\"是羌族给茶马司特供的锦纹,汉人极少见过。他刚要追问,集市突然骚动起来。
听雨卫的黑色劲装出现在河堤上。
陈砚秋低头钻入布摊下方,听见刀剑出鞘的铮鸣。突然有只冰凉的手拽住他脚踝——是条暗道!爬行数十步后,他跌入个充满霉味的空间。
墙壁上的磷火一盏接一盏亮起。
眼前是座地下考场:整齐的号舍,真实的巡绰官,连糊名誊录的流程都俱全。但最骇人的是考生——全部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下露出腐烂的皮肉!
\"锦官城'阴贡院'。\"
声音从背后传来。陈砚秋转身看见个穿判官服的男子,胸前补子绣的不是禽兽,而是活字盘。这人掀开面具,露出张被金线蛀空的脸——是失踪多年的前科状元李璋!
\"李兄不是庆历七年就......\"
\"死了?\"李璋的笑声带着金石音,\"同文馆赐我永生。\"他撕开官服,胸腔里没有心脏,只有个跳动的水晶匣,里面蜷缩着多足蛊虫。
陈砚秋的瓦当突然发烫。李璋却大笑着一拍手,号舍里的\"考生\"全部起立,撕开襕衫露出内衬——每件都绣着\"五纬纹\",在磷火下组成星图!
\"杜公子的'星辰榜'。\"李璋的蛊虫兴奋地撞击匣壁,\"用蜀锦记录千年科举的星象规律......\"
地道突然剧烈震动。土块簌簌落下时,陈砚秋看见英格玛的银链从裂缝钻入,后面缠着孟九皋的铁尺。
老儒生破壁而入的瞬间,李璋胸腔的蛊虫突然暴走。金线从他七窍喷射而出,如蛛网般笼罩整个阴贡院。陈砚秋举起瓦当,石经文字在磷光中投射到最近的\"五纬纹\"上——
\"滋啦!\"
蜀锦遇光自燃。火势顺着绣纹蔓延,将星辰榜烧成灰烬。李璋在惨叫中化作火炬,水晶匣炸裂的瞬间,所有青铜面具考生齐齐跪地,从耳中爬出僵死的蛊虫。
\"快走!\"孟九皋拽起陈砚秋,\"杜微言在用蜀锦......\"
他的话被坍塌声淹没。三人逃向暗河时,陈砚秋回头看了一眼——燃烧的灰烬在空中组成\"癸\"字,与锦江沉碑的纹路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