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从小卖部里走出来。周数却在丁字路口拐了个弯,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
相泽燃短暂犹豫,很快便追了上去。不远不近的跟在周数身后。
周数擦着平时回家的那条路,绕远拐进了胡同里。
虽然这条路也能回家,但相泽燃不确定周数究竟要去哪里。张了张嘴,强忍住疑问没有说出口,短短一条胡同,俩人硬是沉默走出了半个小时。
开学时那震撼的一幕仍旧清晰印在相泽燃的脑海里。
周数想要离开他,轻而易举。可以跳级,可以转校,可以换房子,甚至打个飞的直接回韩国。
相遇初始相泽燃在周数身边吵吵闹闹,并没有把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哥哥太当回事儿。
他那时只是好奇,觉得新鲜神秘。等到他已经把周数家的一切摸察清楚之后,索性心安理得待在周数身边。
他享受着周数的体贴温柔,也享受着周数的优秀奢华。
甚至在众多同学里,周数单单对他另眼相待——这让相泽燃有些飘飘然,极大满足了他的好胜心和优越感。
然而,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将他打回了原形。周数允许他接近,也能轻易的远离。
想到此处,相泽燃只顾闷头跟着周数后面乱走,不敢轻易和周数搭话。
夜色渐浓,村子里的路灯一个个闪过亮起。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橘黄色的光照亮周数硬挺的侧脸,相泽燃挑着眼角偷偷查看。发现他们走的这条胡同,正是赵泽那伙儿人追击他那晚,周数冲出阴影捂住嘴唇将他救下的地点附近。
想到此处,相泽燃叹了口气。只好仰着脸,盯着天上的繁星,假装认真数了起来。
周数隐晦的朝身后看了一眼,发现相泽燃情绪已然转变。嘴角牵起一丝弧度,稳步走在前面,习惯性地插兜。
巷子里急速响起一长串“叮铃叮铃”车铃声,一辆自行车歪斜骑行突然靠近。
周数快速抽出手,一把将相泽燃拽到身边。
昏暗中的巷子里,两人彼此对视,不敢轻易眨动眼睛。周数死死拽着相泽燃的手,微微弯腰喘着粗气,胸腔起伏着仍旧闭口不语。
一寸一寸,相泽燃感受着手腕上属于周数的那种冰冷凉意,壮了壮胆子,朝着周数往前迈出一步仰起了头。
眼与眼凑得更近,鼻尖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相泽燃扯动嘴角声音软糯,眼尾湿润红了起来:“数哥……别生我的气了……”
许久之后,周数眼神里的疏离逐渐散去。
他缓缓抬起手臂,五指微张,寻着相泽燃的手腕向下摸去。
相泽燃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又怕再惹恼周数,紧绷着身体不敢动弹。指尖的触碰,又冷又冰,相泽燃却觉得皮肤火烧火燎,仿佛发了高烧。
周数继续游走,指尖一点点撑开相泽燃的手背。
十指相交间,扣下了手指:“小睽,坏了的东西,还能修好吗?”
多年以后,相泽燃始终记得那个场景。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从未被谁如此珍惜,或许是因为胡同阴森冰冷的风,将他吹得格外清醒。又或者,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求而不得”的失落与无助。
黑暗中,相泽燃无声咧开嘴角,眼睛又黑又圆,像星星一样闪亮。
他反手扣住周数瘦骨嶙峋纤细修长的手指,一字一句郑重说道:“数哥,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人是在慢慢发生改变的。
相泽燃以前不懂,总是天真以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去选择生活——哪怕到了如今的年纪,也从未放弃过这样的想法。
人们选择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学习;选择在人生的关口应该去哪所学校;选择和谁在一起又和谁分离;选择如何改变才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可是此刻,相泽燃深深意识到,周数和他们不一样。
他不会因为任何其他因素而感到困扰,他的呼吸、眼神、性格,早就决定了他要走的路。
那之后的半年时间里,两个人又重新回到了以前的相处模式。
相泽燃会等周数放学,两个人和小团体说说笑笑在下坡的丁字路口分离,他们会回到周家老宅,周数辅导相泽燃做完作业,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周而复始。
某天周末突然下起暴雨,相泽燃在村委会后院打了半天球儿,浑身臭汗淋了个落汤鸡。
刚跑过小学校的丁字路口,远远瞧见水雾里,周数长衣长裤,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缓缓走在雨中。
相泽燃几个跨步钻进雨伞下面,一甩脑袋,溅了周数一身水汽。
洗完澡后从浴室里钻出来,发现周数在厨房里帮忙准备火锅食材。
相泽燃抢了根嫩绿嫩绿的黄瓜,倚在厨房门口咬着,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眼神落到周数身上,便怎么也挪不开了。
周数难得舍弃黑白灰,可能是降温的原因,在白色半袖外面,套了件绛蓝色的针织开衫。薄薄一层,搭在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上,显得矜贵又忧郁。
看见相泽燃湿漉漉的脑袋,刘绮笑着将两个孩子推出了厨房,示意周数陪着相泽燃把头发吹干。
周数手掌缩在袖口里,只有手指露在外面,摁着相泽燃坐在凳子上,握住吹风机专心揉搓相泽燃的头顶。
侧头时半垂着浓密睫毛,相泽燃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扫过。
“别闹。”周数没有抬头。
相泽燃干脆跳坐到桌子上,面对着周数。腰一松,整颗脑袋顶在周数腹肌上,闷闷说道:“数哥,我把你送我的礼物,弄坏了。”
周数手上一顿,放下吹风机,随手拿起旁边的干燥浴巾,将相泽燃整个人包裹起来。窗外,是滴滴答答的雨声,和渐渐暗下去的天色。
相泽燃蹭着周数的身体,见他迟迟不语有些讨好的环住了周数的腰。
他将脸贴在周数身上,语气哀伤的撒着娇:“数哥,别离开我了,行吗……”
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叹在耳边响起,周数垂头望着相泽燃头顶的旋,柔软温顺的碎发从脸颊旁散落。
“小睽,”周数低哑着嗓子语调轻柔,“我要你,和我考到同一所学校。”
“怎么可能?!”相泽燃弹跳直起身,就像被人按下了摁钮,表情突然定住了,“我们差了好几个年级……再说,再说你学习那么好,我……”
然而周数眼神坚定到让相泽燃无法怀疑:“区一中,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在同一个学校。小睽,如果你真的害怕我离开,你就考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