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天气渐暖。
李斯抵达桑海城的消息不胫而走。
帝国丞相亲临,在许多人眼中,这不仅仅是一场学术交流,更是帝国对诸子百家态度的一次公开宣示,一次决定未来思想走向的盛会。
于是,诸子百家中一些举足轻重的人物,或是收到正式邀请,或是闻风而动,或是怀着别样目的,陆续抵达了这座风云际会的海滨之城。
海月小筑,临水轩窗。
李斯负手而立,玄黑丞相袍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丞相,名家的人已至驿馆,递了拜帖。”一个护卫说道。
李斯沉思片刻,随即说道,:“哼,名家?徒逞口舌之利罢了。告诉她,本相舟车劳顿,论道之时自会相见。
另外,将新编的《法经要义》送一份过去,让他先预习预习。”
“是。”护卫领命,随后恭敬退下。
侍卫走后,李斯眼底寒光一闪。
他的棋局已经布下,这桑海城,便是他的棋盘,诸子百家,皆是棋子。
他要的,是法家独尊,是万马齐喑!
……
小圣贤庄,此刻亦是山雨欲来。
伏念立于正殿之前,看着弟子们忙碌,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凝重。
“掌门师兄,一切均已按最高规制准备。”弟子恭敬回报。
伏念微微颔首:“嗯,礼,不可废。此乃我儒家立世之基,纵泰山崩于前,亦不可失仪。”
“是,掌门师兄。”
话音刚落,只见三道身影缓缓而来,见此一幕,伏念目光再度一凝。
只因,来人是张良以及两个孩子。
他前不久才知道,张良在这段时间,不仅与墨家的那些人走得近,而且还为儒家收了两个弟子。
若是普通人的话那还好,可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墨家叛逆,一个是项氏之后……
如今,李斯自从来到桑海之后,迟迟未来拜访小圣贤庄,由此可见,他已经忘记了,他也是出自这里。
若是被他知道,小圣贤庄与帝国叛逆有关,那正好给了他借口。
“子房,拜见师兄。”
伏念一言不发,微微点头之后,便转身离开。
张良见状,亦是一叹,扭头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
“最近庄内来了许多客人,你们二人不便抛头露面,若要学习,就去后山别院吧。”
“好的,三师公。”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便朝着后院而去。
……
海滨行宫,西侧,一间临水精舍。
晓梦一袭素白道袍,静坐于蒲团之上,纤纤玉指轻抚琴弦,空灵的琴音流淌而出,仿佛与周遭的天地融为一体。
扶苏静立一旁,耐心等候,不敢打扰。
良久,一曲终了。
扶苏上前一步,执礼甚恭“大师琴音,令人心旷神怡,忘俗世之忧烦。不知大师对近日桑海百家汇聚,有何高见?”
晓梦眼帘未抬,声音清冷:“四季轮转,花开花落,天道自然。百家兴衰,亦不过如此。”
扶苏心中一凛,知晓梦不愿多言,只得告退。
城外墨家据点,气氛凝重。
盖聂看着班大师绘制的桑海城防图,眉头紧锁:“李斯入住海月小筑,罗网监视必然达到顶峰。
论道之日,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大铁锤瓮声瓮气道,“怕他个鸟!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端木蓉瞪了他一眼:“拼?拿什么拼?帝国大军加上罗网杀手,我们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盖先生之意是?”班大师看向盖聂。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需有人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掩护主力撤离。
同时,若能拿到李斯与罗网勾结的证据,公之于众,或可扭转局势。”
众人听了盖聂的计划,纷纷陷入沉思。
盗跖一拍胸脯:“制造混乱这事儿我拿手,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盖聂点了点头,又看向端木蓉和班大师:“你们主要是撤离此地,我们留下即可,务必保证安全。”
“嗯……”
……
驿站内,公孙玲珑的房间,气氛压抑。
几位小流派代表围坐,桌上那本李斯派人送来的《法经要义》,仿佛有千斤重。
“公孙掌门,李相此举,是何用意啊?这分明是警告!”一人颤声道。
公孙玲珑强自镇定,捋了捋秀发:“我名家之学,究名实之理,岂会惧他法家威吓?
只是如今这形势,确需从长计议。毕竟,之前的墨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帝国势大,就连儒家都可能自身难保,我等小门小派,就更别说了。”
“那……公孙掌门打算如何?”
“自然是先静观其变,毕竟,现在来到桑海的,可不支我们这些小门小派。
农家、纵横家、阴阳家、道家天宗、人宗……这些人都还未有所动作,我们岂能抢他们的风头?”
话音落下,气氛有些沉寂,看着桌上的典籍,叹息声时不时响起。
许久之后,众人纷纷告辞。
回去之后,有人开始偷偷撰写投诚信,有人则暗中打听张良的动向,希望能找到一条生路。
在这滔天巨浪面前,他们如同蝼蚁,挣扎求存……
……
几日之后,小圣贤庄大门洞开,庄内钟磬齐鸣,肃穆庄严。
诸子百家的代表人物,在李斯与扶苏的主持下,齐聚于精心布置的论道堂。
堂内焚香袅袅,气氛却远比香气更加凝重。第一场,便是以文论道,而议题,正是儒家核心思想之一——“仁”。
作为东道主,儒家掌门伏念率先起身,声音洪亮,回荡在殿堂之中:
“夫仁者,爱人而已矣……”
他引经据典,从孔子“仁者爱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谈到孟子“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在下认为,仁”是发自内心的道德情感,是处理人伦关系的根本准则,是治国平天下的基石。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以仁政化民,则天下归心,此乃王道之本。”
伏念话音刚落,李斯对着身后一位法家学者,使了使眼色。
那学者了然,紧接着便起身反驳,言辞犀利:
“儒家所言仁爱,固然动听,然则,空谈仁爱,可能止暴禁非?可能富国强兵?”
“人性本恶,好利恶害。若寄望于虚无缥缈之仁心,则奸邪滋生,法纪不存。
治国之道,在于明法度,设刑赏,使民畏威而不犯禁!《韩非子》有云,‘仁暴者,皆亡国者也’!
唯有严刑峻法,方能定分止争,强国安民。
仁,可用于修身,不足以治国!”
此时,名家公孙玲珑轻摇团扇,袅袅起身,巧笑嫣然: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然则,小女子有一问,何谓‘仁’?孔子言仁处众多,其内涵似乎不一。
对父为孝,对君为忠,对友为信,莫非皆是‘仁’?
若皆是,则‘仁’之名,包罗万象,岂非空泛?
若不同,则其‘实’究竟为何?名实未定,诸位所论之‘仁’,可是同一物耶?”
张良缓缓起身,他先是对各方行礼,随后朗声道:
“诸位所言,皆有其理。法家重律,以法为公,去私曲而求公义,岂非大仁之基?
名家辨名,使概念清晰,言行一致,岂非求仁之智?
“归根结底,仁非空谈,在于践行。‘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仁是推己及人,是于具体人伦日用中体现出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
它内在于心,外发于行。
治国者,需内怀仁心,外施仁政,法度以为保障,民生以为根本,方能称得上真正的‘仁’!
若徒有严法而无仁心,则流于酷吏;徒谈仁爱而无实政,则沦为空疏!”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就连李斯也眯起眼睛,审视着这位年轻的儒家三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