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盖聂带着天明,逃亡了数月之后,也是来到了旧楚之地。
此时,盖聂的伤势已经痊愈,两人也不像之前那般藏头藏尾。
盖聂带着天明,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依山傍水的小小村落。
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这对于逃亡多日的两人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天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盖聂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村口的几处细节,泥土路上新鲜且方向凌乱的车辙印,村中隐约传来嘈杂人声……
“大叔?”天明疑惑的抬头。
“此地不宜久留。”盖聂低声道,拉着天明便想绕行
就在此时,村口摇摇晃晃走出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他们衣衫敞开,露出精壮的肌肉,腰间佩着五花八门的兵刃,显然是江湖人士。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风尘仆仆的盖聂和天明。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打着酒嗝,拦在了路前,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们,目光在盖聂背后那用布包裹的长条物上停留了片刻
“哟!哪儿来的叫花子?瞅着眼生啊!”。
另一个瘦高个则眯着眼,盯着盖聂,突然,心中一动,压低声音对同伴道:“大哥,你看他像不像城里贴的那个?”
盖聂心中一沉,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尤其是不想在情况不明的村落附近动手,那样只会暴露行踪。
他将天明往身后护了护,沉声道:“路过此地,讨碗水喝,即刻便走。”
“走?”
那横肉汉子狞笑一声,伸手就想去抓天明的包袱,“把这小子留下,再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爷爷就放你……”
他话音未落,盖聂眼神一冷。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仿佛只是微风拂过。
那汉子的手腕已被盖聂两根手指搭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传来,汉子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
“哎呦”一声,踉跄着向后跌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妈的!点子扎手!兄弟们,抄家伙!”瘦高个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猛的吹响!
尖锐的哨音划破了村落的宁静!
霎时间,从村落里的茅屋、草垛后,呼啦啦涌出二三十号人,个个手持兵刃,眼神凶狠,瞬间将盖聂和天明围在了中央。
盖聂目光微凝,他倒不是惧怕这些人,以他的武功,突围不难。
但一旦动手,声势必然闹大,很可能会在此处留下痕迹,将追兵引来。
而且,他注意到这些人虽然散漫,但进退之间隐约有章法,不像是纯粹的乌合之众。
“是……是农家的人!”天明眼尖,指着其中几人衣袖上不起眼的杂草图案,低声惊呼道。
他流落咸阳时,曾在一群被官兵押着的女子身上,见过这样的图案,在那时,他便从周围人群的口中得知,她们是农家的人。
农家?
盖聂心中念头急转,诸子百家中弟子数量最为庞大的农家,为何会聚集在这偏僻村落?而且看起来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个妩媚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住手!”
人群分开,一名身着粉红衣裙、腰间别着一个烟斗的女子,缓缓走来。
她面容妖艳妩媚,眼神精光内敛,目光在盖聂和他身后的天明身上扫过。
尤其是在盖聂那沉稳如山的气质和包裹严实的长剑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她拱手道:“在下魁隗堂堂主——田密。手下兄弟无礼,冲撞了阁下,还请海涵。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为何会路过此地?”
盖聂沉默。
周围的农家弟子虽然依旧围着,但气氛明显因田密的出现而缓和了些,只是手中的兵刃并未放下。
田密见盖聂不答,也不着急,她再次拱手。
“阁下气度不凡,绝非寻常路人。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尤其是这附近,帝国爪牙活动频繁。
我等在此,也是为了自保,若阁下并非朝廷之人,或许还能交个朋友。”
就在这时,方才那个瘦高个在甜蜜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完之后,甜蜜脸色微变,再次看向盖聂时,眼中只有惊讶与钦佩。
她挥了挥手,让围着的弟子们稍稍后退了几步,来到盖聂近前,压低了声音,几乎只有盖聂能听清:
“残月谷之事,……当真是你?”
盖聂知道无法再隐瞒,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同时,他右手也握紧了剑柄,渊虹剑意隐而不发,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变故。
甜蜜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和忧虑的复杂神色,她深吸一口气。
“盖先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在此,是因为得到消息,帝国正在抓捕我农家的弟子。
我们魁隗堂堂在此设卡,本是为了救下一批可能途经此地的农家弟子,没想到……”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盖聂和天明:“盖先生,我敬您是条汉子,敢反抗暴秦!
但恐怕刚才的哨音已经惊动了更多人,往前三十里,地形复杂,易于藏身。”
话音落下,她对着周围的弟子喝道:“一场误会!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农家弟子们听令,收起了兵刃,慢慢散去。
随后,她对盖聂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盖聂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他拉着尚在懵懂中的天明,跟在她身后。
……
没过多久,田蜜便将盖聂与天明引入一处隐蔽的山谷,确认四周安全,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转过身,那双妩媚的眼中带着未散的忧虑。
盖聂并未放松警惕,沉声问道:“方才听阁下言,帝国正在抓捕农家弟子,可知这是为何?”
田蜜幽幽一叹,笑容里带着苦涩:“起初,是暴君发下诏令,邀我农家各堂弟子入秦,说是要共商农桑大事。
可那些去了咸阳的弟子,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传来。”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久而久之,农家上下人人自危,谁还敢应召入秦?
于是,暴君便动了强,下令各地官府,务必‘请’一批农家弟子,尤其是我们魁隗堂的弟子前往咸阳。”
她的目光扫过山谷中隐约可见,为数不多的几名女弟子,声音里带着痛惜:“我魁隗堂原本在六堂中女弟子最多,可如今……十不存三。
我想,或许是暴君觉得我农家弟子数十万之众,是个威胁,想先从我们这里下手分化瓦解吧。”
听着田蜜的叙述,盖聂的眉头蹙起。
他在游历时,便知嬴政征发大量民夫徭役修筑长城、驰道,却不知还有强征农家弟子,尤其是魁隗堂女弟子入秦之事。
将她们送往何处?目的为何?是充作官婢,还是……送往北疆军营?
无论哪种可能,都绝非仁政。
念及此处,盖聂心中对那位昔日曾寄予期望秦王,如今已沦为“暴君”的嬴政,那份本就因理念不合而生的恶感,此刻又添了几分沉郁。
帝国的苛政,果然已经无孔不入,连看似与世无争的农家都难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