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偏厅内,酒坛空了几个,韩非已然伏在案上,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醉意深沉。
兴许是今日见到了故人,难得的放纵了一回。
陈雍看着他不省人事的模样,摇了摇头。
他起身,小心地将韩非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随即对侍立在外,如同影子般的玄翦吩咐道:“备车,回宫。”
“是,大人……属下还有一事要说。”
“哦?何事?”
“鹦歌自白天出去之后,还未归来。”
陈雍闻言,脸色先是一凝,但很快变放松下来,“无妨,想必是她有什么话想对白凤说吧,你也看到了,今日卫庄只带着赤练前来。”
“属下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马车……”
半刻钟之后,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辘辘而行,很快便抵达宫门。
陈雍亮出令牌,守卫恭敬放行。
他亲自搀扶着韩非,将其送回影密卫在宫中的隐秘居所,安置妥当,并留下了醒酒汤药。
做完这一切,陈雍并未立刻离开王宫。
他站在空旷的宫道上,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
原本打算顺道去章台宫看看嬴政,但询问值夜的内侍后得知,他早已安寝。
略一沉吟,陈雍脚步一转,向着阴阳家在宫中的据点,也是月神日常居所所在的“观星阁”走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阁内寂静无声,唯有中央那座精致楼阁的顶层,还透出一点昏黄的烛光。
陈雍没有通传,身形微动,便已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那亮着灯的房间门外。
他轻轻叩响了门扉。
屋内静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月神的声音:“何人?”
“是我,陈雍。”
屋内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有些意外。
随后,房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拉开。
房间内陈设雅致,燃着淡淡的安神香。
月神并未入睡,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未戴平日那华丽的头饰,如瀑的青丝随意披散着,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星图。
见到陈雍深夜突然造访,她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
“陈护法?如此深夜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陈雍走进房间,随手带上房门,目光在月神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般居家模样的月神,倒是少见,少了几分距离感。
“并无要紧事。”
陈雍走到她对面,很自然地坐下,自己拿起茶壶倒了杯已经微凉的茶水。
“刚从阴阳家回来,送一位朋友回宫安置,顺路过来看看,见你这里灯还亮着,便冒昧打扰了。”
月神闻言,眼中的诧异更深了些。
“护法有心了。不知是哪位朋友,竟劳动护法亲自送回?”
“影密中之人。”陈雍饮了口凉茶,含糊的带过,并不想多谈韩非之事。
他转而看向月神手边的星图,问道:“这么晚了,还在研习星象?”
月神见他不愿多言,也不再追问,顺着他的话题答道:“近日天象略有异动,帝星之侧,隐有暗芒浮动,恐非吉兆。故而多看看,试图窥探其预示。”
陈雍眉梢微挑,也来了些兴趣,“哦?暗芒浮动?可知指向何方?或是预示何事?”
月神轻轻摇头,绝美的容颜上露出一丝凝重:“星象幽微,难以尽窥。
只觉那暗芒带着兵戈与诡谲之气,似乎与帝国内部,或是诸子百家接下来的动向有关。”
陈雍心中一动,想到了即将到来的燕丹与荆轲,微微一笑。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你这观星之术,倒是愈发的高深了啊。”
“听你的意思,似乎知道?”
“你可听闻,燕丹要带着舆图前来秦国,献给王上?”
月神摇了摇头,“这倒是不曾听闻,难道燕国想要投诚?”
“并不是,献图是假,刺杀是真,燕丹此行的身边,可是有着燕国第一剑客,号称十步一杀。”
听闻此言,月神娇躯一震,“刺杀王上?燕丹竟然这么大胆?”
“愚蠢的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总会灵机一动,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杀了王上,那燕国便会得以存活。
殊不知,如今的天下,已经不是之前诸侯王并立的时代,王上已经灭了四国,一统六国乃是大势所趋。
就算他真的成功了,那朝堂中的那些大臣,也会逼着下一任秦王,实现这个理念,更何况,他根本不会成功。”
“的确如此,既然提前知道了他心怀不轨,那王上也不会给他机会的。”
陈雍一笑,“此事,我并不打算告诉王上。”
月神略显诧异的问道,“这是为何?”
“一来,在王上心中,燕丹是他的朋友,虽然统一是必然,但王上却也不想没理由的就灭燕,若是让天下人知道,燕丹假借献图,企图刺杀王上,那不仅有了理由,还可以堵住儒家那些人的口。
如今,大势已经明朗,接下来,王上考虑的不是如何灭一国,而是如何统治这前所未有大一统的帝国。
世之显学,儒墨也,由此可见,儒家学士何其之多,目前而言,王上也不想彻底得罪儒家。
燕丹此举,正好给了王上一个借口,堵住那些人的口,灭了燕国之后,那齐国也就独木难支,除了投降别无选择。
至于王上的安危,倒也不必担心,除了王上现在也是一个宗师高手之外,可别忘了,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鬼谷高徒。
而且,此事过后,那墨家也就彻底的走上了帝国的对立面,于阴阳家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嗯?你的意思是,那个剑客是墨家的人?”
“不仅那剑客是,连燕丹现在也是墨家的巨子。”
“原来如此,我倒是听东君说过,你们燕国一行,不仅得到了幻音宝盒,还杀了六指黑侠,替我们之前的那几个长老报了仇。
若燕丹真是墨家现任巨子的话,那墨家气数真的就尽了。”
“嗯……不过为了保险,到时候我也伪装成医师,待在王上身边。”
“如此也好,毕竟我阴阳家的一些计划,还得靠王上这棵大树,他绝对不能倒!”
“这是自然……”
话音落下,陈雍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随后,也不在此事上过多言论。
之后,两人就着星象与天下大势,低声交谈起来。
抛开其他不谈,在洞察星象这方面,月神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她的许多见解,都让陈雍觉得颇有启发,他能感觉到,自己所修的《星象变数经》还有进步的可能。
不知不觉,窗外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陈雍看了看天色,起身道:“天快亮了,就不打扰你清修了,告辞。”
月神翻了一个白眼,经过这番深夜长谈,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微妙的拉近了一些,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隔阂。
“我这观星阁也不是住不下你?”。
“呵呵,那就有劳你安排了。”
“就去隔壁歇息吧。”
听闻此言,陈雍一笑,随即便告辞离开。
月神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许久之后,才回到床榻歇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