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雍拱手还礼,“王将军言重了,是陈某叨扰才是。”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书房,陈设简单,除了满架兵书舆图,便只有墙上悬挂的一柄古朴长剑。
以及角落燃烧着炭火、温着酒的小炉,处处透着武将的务实与简洁。
“护法请坐。”
王翦引陈雍在客位坐下,亲自执起小炉上温着的酒壶,为他斟满一杯。
“军中陋室,无甚佳酿,唯有这驱寒的浊酒,护法莫要嫌弃。”
“将军客气了。”
陈雍双手接过酒杯,酒水温热,散发着粮食醇厚的香气。
王翦也为自己斟了一杯,却没有喝,只是用那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护法方才从宫中归来?”
果然,今夜小宴,是为伐楚一事。
陈雍心中暗道,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向王上禀报了些许燕国琐事。”
王翦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叹道:“老夫年事已高,本欲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奈何王上信重,竟将伐楚这等关乎国运的重任,交托于老夫之手,每每思之,夙夜难眠,唯恐有负王恩。”
陈雍微微一笑,顺着王翦的话说道:“将军过谦了。将军用兵如神,稳扎稳打,正是平定楚国这等幅员辽阔之国的不二人选。
王上将此重任托付将军,正是知人善任,将军何必过于自谦?”
“哎……实不相瞒,老夫纵横沙场几十年,对于伐楚一事,虽有把握,但所需兵力,却是举国之兵。
老夫也想在有生之年,助我大秦一统六国,完成前无古人的壮举,可惜……”
“呵呵……可惜君心难测。”
王翦眼神一亮,呵呵一笑,饮了口酒,目光似乎随意的落在墙上的舆图:“楚国,非韩赵魏可比。
地广人众,项燕亦非庸才。此番进军,需得慎之又慎。
只是,大军一动,粮草辎重,民夫徭役,皆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夫远离咸阳,于朝中动向,难免耳目闭塞。
且六十万大军,别说是王上,就是我都不敢交给副将!
护法常在王上身边走动,见识非凡。不知对于此番伐楚,护法可有何高见?或者说,王上可还有何未竟之言,需老夫仔细揣摩?”
陈雍端着酒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
他明白,王翦并非真的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军事妙计,而是想通过他,确认嬴政支持的坚定程度,以及排除可能来自后方的掣肘。
他略作思索,放下酒杯,神色变得郑重了几分:“将军既然垂询,陈某便直言了。
今日面见王上,与他也谈及此事,王上之心,在于一统,势在必行。
将军既受重任,王上必倾力支持,将军可放手施为,无需顾虑后方。如今的朝中,王上之言,便是命令,无人敢跳出来发对。
最为主要的是,王上乃是前无古人,后来或许也不可能再出现的一位君王。
他要的是胜利,只要你能带来胜利,一切好说,但唯有一点,郡县制天下,决不能更改。
我知将军功劳盖世,心底或许有一那么一丝封王的想法,但王上灭六国,为的便是天下再无王。
至于高见,陈某不通军务,唯知‘上下一心,其利断金’。将军稳坐中军,运筹帷幄,我秦国锐士效死用命,何愁楚地不平?”
听闻此言,王翦身躯一震,目光灼灼的看着陈雍,陈雍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
【不愧是阴阳家的护法,洞悉人心这一块,的确有些手段,不过,大势所趋,封王唯有死路一条,老夫还没那么笨。
如今,我已经被封侯,若在不识抬举,我王家可能会被替代啊……】
沉思许久,王翦忽然朗声大笑:“好一个‘上下一心,其利断金’!护法此言,真是说到老夫心坎里去了!来,老夫敬护法一杯!”
他举起酒杯,这一次,笑容显得真切了许多。
陈雍也举杯相迎。
两人对饮一杯,书房内的气氛似乎也随之轻松融洽起来。
接下来的谈话,便更多的围绕着风土人情、百家学说……
酒过三巡,陈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主动起身为王翦倒酒。
“昔年,我正式入秦的时候,曾有幸参加过王上阅兵,彼时我大秦将士的风采,依旧记忆犹新。
那个时候,我便与王上说过,天下之大,可不止华夏这七国,北有胡人,南有南蛮,西有异族,甚至那东海之滨,也有异族的存在。
王上听完之后,那眼中的野心一览无遗,而且,就在阅兵结束之后,王上便秘密派出了一部分人前去查探、绘制舆图。
算算时间,应该有一部分人该回来禀报消息了。”
听闻此言,王翦微微一笑,“呵呵,老夫征战多年,去过的地方也不少,护法说的这些,老夫也略有耳闻。”
“哦?那老将军可知,光北方的胡人,他们所占据的地盘,就比我七国的疆域还要大?”
王翦动作一滞,脸上浮现一丝惊讶,“护法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若是我预料得不差,要不了多久,老将军便能看到一幅不一样的天下疆域图。
届时,在王上眼中,这区区六国算不上什么,以他的野心,将会率领大秦的铁骑,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到了那时,凡日月所照,皆为秦土,山河所至,皆为秦人。
到了那时,老将军与其他将军比的功劳就不是灭国,而是灭族了。”
话音落下,王翦倒吸一口凉气。
不比灭国,比灭族!这小子,杀心也重啊!
“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于我华夏而言,有些种族,不配存活于华夏境内。”
“这……那这天下,到底有多少种族啊。”
陈雍神秘一笑,并未回答,沉默半晌之后,便转移了话题。
“总之,眼下棘手的还是楚国,还是华夏一统,到了将来,老将军会亲眼看到的。”
听闻此言,王翦的眼中升起了一丝雄心烈焰,但很快又熄灭了下去。
“若是真如护法所言,那老夫可能是看不到了。”
“老将军此言差矣,我虽是阴阳家护法,但有幸得过医家真传,要想调理好你们的身体,应该不是难事。”
“此言当真?”
“绝无虚言!”
“那老夫明日便禀奏王上,伐楚!”
陈雍摆了摆手,“老将军莫急,此事王上心中已有计较,暂时还不会伐楚,不过,你倒是可以配合王上演一场戏。”
王翦沉思片刻,轻点颔首,“老夫明白了,这关乎国运的战争,的确需要慎之又慎。”
“以老将军的聪慧,此事我也就不多说了,这段时间,我会待在咸阳,将军若是闲得无聊,大可随时来我府上,我也好为你调养调养身体。”
“嘿嘿,那就有劳陈护法了,若真能治好我身体的暗疾、旧疾,那王上给的封赏,我让你先挑!”
“老将军大气!”
话音落下,陈雍倒满一杯酒水,敬了王翦一杯。
随后,两人越聊越投机,直至深夜,陈雍这才告辞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