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欣被送到鬼医馆后进行进紧急救治,赵小姩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焦急等待。
赵小医迅速上前,把手放在舒小欣的额上,默默安抚她的神魂。
舒小欣一直没有醒来,赵小姩见白芷双手上下翻飞,缝缝补补,手法都快成了残影。
赵小姩内心似滚油煎,又不敢打扰一丝一毫,只能靠边静静观看。
半个时辰后,白芷终于停手,赵小医的手温柔地放在舒小欣的胸口轻轻安抚。
可舒小欣仍然没有醒来。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赵小姩内心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但还是想和白芷确认一下。
“你想的没错,她就是肝肠寸断,撕心裂肺。这戏唱得太好了,小欣妹子入了戏,又想到了自己被婆家生生害死一事。”
白芷幽幽地说,“上次她在这里产子,还有孩子在身边,心里有所寄托,这一次挖开伤口,直面痛苦,人一下子就崩溃了。”
“那她会好起来吧?”赵小姩急切地问,“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什么时候能醒取决于她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人昏过去了,就是因为实在不想面对这个世界。也许她会选择一直这样睡下去,这真不好说。”
“这里有合适的房间让她休养吗?”
“赵鬼差想把她接走?”
“我房间里有一张床,是白梅道长送给我的,从前我女儿小雪也是这样沉睡不醒,就在那张床上养好的。我师父说那张床是个法器,我想小欣躺在里面,一定也会养好。”
“那好吧,你把赵小医也带上,让赵小医负责观察照料。”
赵小姩轻轻背起舒小欣迅速飞回了城隍庙后院,进屋把她放在床上躺好,把自己的小心苗收入了福钱包,留下赵小医在房间里一边照料一边背书。
赵小姩又去了舒美鞋坊,让管事的鬼正常工作,舒小欣不在期间,一切照旧依例进行。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就去城隍庙找她决断。
安顿好舒美鞋坊,赵小姩又飞回陈荷花院里上岗。
陈夫子见赵小姩出现在眼前,用意念问:“今日出去,不似往日快活,心中可有难平之事?”
赵小姩把今日出去逛街,看戏中舒小欣突然惊叫昏迷,送入鬼医馆救治后,仍然神魂不醒的事儿说了一遍。
“你们今日去看的什么戏?”
“《金玉奴》。”
“她这是触景生情。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就是看到莫稽杀妻那一场,狼心狗肺的莫稽,夜半船行至江中时,把金玉奴骗出来看鱼,狠心将她推入江中淹死,舒小欣惊叫一声,就昏迷过去了。”
“那她是在别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
“那个死莫稽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牲。”
“你怎知舒小欣的婆家人不是披着人皮的畜牲?她就算在人间顺利产子,迟早也难逃被婆家吃干抹净的命运,只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这么说来,舒小欣遇上他婆家人就是孽缘?”
“不止她婆家,她娘家的人也都是畜牲投胎变的吧,个个表面人畜无害,内心却都凶残贪婪无比。阳间很多人只是披着一张人皮而已,并没有多少人心。得人形易,得人心难。”
“那舒小欣是到人间去历劫的吗?”
“算是吧,若她不愿放下执念,容易变成恶鬼,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夫子,我虽然没有昏迷,但是也很气愤。《金玉奴》这场戏中,为何莫稽能杀妻未果后,还能轻易得到巡抚上司的原谅,并且被巡抚凭媒招婿,让金玉奴再次嫁给莫稽,巡抚还力劝他们夫妻团圆。”
“而《朱买臣马前泼水》中,崔氏女与朱买臣夫妻九载,家贫如洗,妻崔氏不耐清贫,逼朱买臣写休书另嫁他人。朱买臣发愤苦读,中第后任会稽太守。赴任时,沦为丐妇的崔氏跪于马前,请求他收留。朱买臣却命人取盆水泼于地,若崔将复水收回盆内,即可收留。崔知其意绝,羞愧撞死。”
“那莫稽本是要冻饿死在风雪夜里的人,受金玉奴的恩惠得活,又受她家资财相助,遍请名师教授,才能进京赶考高中状元。同是男儿读书得中,朱买臣为何不给他前妻一个活命的机会?崔氏女已沦为乞丐,也不敢求他的正妻之位,只为求一个活命的机会罢了,那崔氏女有贫贱九年相陪之恩,朱买臣为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羞愧撞死?同样犯错的莫稽却是花好月圆。”
“夫子,为何男儿错了就容易得到原谅?女人错了就该死?而且男人犯的是该死的罪,女人至多是不愿忍受贫苦罢了。世人只会苛责女人,而宽容男人,同是爹娘所生,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赵小姩,这个世界制定规则的是男人,男人眠花宿柳,那叫风流多情;女人若敢嫁二夫,那就是残花败柳,家门不幸。这些规则都是男人定的,除非你能打破它们,不受这些规则捆绑。”
“而且,金玉奴可能也并非真心愿意原谅莫稽,只是在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她家里本来就想靠莫稽改换门第,那才是她们父女内心最渴望的东西,与情爱无关。”
“至于崔氏女和朱买臣,从来只有痴情女子薄情汉,世人哪里会容忍男儿痴情女人薄辛?若是人人都如崔氏女,那男人尊严将置于何处?世道不会给这样的女人一条活路的,除非崔氏女能够靠自己活好。同样,若是金玉奴不被巡抚认为义女,她和莫稽仍然是不般配的,这桩婚事迟早也会出问题。”
“夫子,对与错,莫非只在男儿的嘴中?于男儿有利的就对,于女子有利的就是错?”
“赵小姩,代代女子但凡清醒,都要尽力为女子争取权益。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所有的规矩现在都是有益于男人的。女人被家人养活,吃一点残羹冷炙,就要对家人感恩戴德。”
赵小姩听陈夫子道破这一切不公,内心悲苦,蹲在墙角,抱膝痛哭。
夜风悲凉,哭声幽怨,闻者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