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小姐句句如重锤,敲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而她与李承渊之间的纠葛,到了嘴边又化作叹息,终是抿唇不语。
有些苦楚,本就该独自吞咽。
谢二小姐凝着沈知意:“沈知意,我且问你...能否看在往日情分,别再让我那痴傻弟弟陷在执念里?”
湖面吹来的轻风卷着残茶清香,却吹不散亭中凝滞的气息...
“二小姐言重了。知意对世子,自始至终绝无他意,也曾三番五次表明心迹...”
“够了。”
她话未说完,便被谢二小姐挥袖打断。
谢二小姐起身踱步:“我岂会不知他那性子?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同父亲年轻时一个模样...”
她忽而驻足,望着湖心泛起的涟漪轻叹:“终究是我护不住他一辈子,有些苦头,也该让他自己尝尝了。”
沈知意望着其落寞的背影,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也只是咽到肚子里。
谢二小姐转身坐回石凳,似笑非笑睨着沈知意:“行了,别摆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说罢,你跑来竹雨轩,总不会只为了同我谈那傻弟弟?”
沈知意垂眸:“实不相瞒,二小姐。圣上寿诞将至,媒官大人奉诏携我同往。更有一事蹊跷...吏部苏大人竟替官媒衙署备下贺礼。”
她抬眼望向谢二小姐,见对方挑眉摩挲着茶盏,忽轻啧一声。
“二小姐身份尊贵,届时定会列席寿宴。且您见多识广,若能与您商议,想必能解开这诸多谜团。”
“好啊沈知意!合着你今日来,竟是打着这般算盘?”谢二小姐凤眼圆睁,眸中带着一丝怒气凝着眼前人。
“知意不敢!”沈知意慌忙福身,双眸中满是惊惶。
见其神色慌张,谢二小姐反倒掩唇轻笑:“瞧你这模样,倒像我要吃了你似的。”
右手抬起摩挲着下颌,眉间微微蹙起:“只是你说圣上钦点你赴宴...寻常破个案子,何至于此等殊荣...?”
话音未落,忽又猛地抬头:“还有苏大人备礼一事,那老谋深算的素日里锱铢必较,怎会突然如此大方?其中定有猫腻!”
“既如此,我是否该另备一份贺礼?以防...”
“错!非但不备,反倒要将这苏大人的‘好意’,原封不动地呈到圣上面前。”
她望着眼前笃定之人,眸中泛起惑色:“这是为何?”
谢二小姐忽而凑近,压低声音道:“我虽不知圣上喜好,却清楚他最厌什么......圣上最厌的是那些巧言令色、曲意逢迎之徒!”
“苏大人此举看似周全,实则暗藏机锋。若你贸然换礼,反倒落了下乘。”
沈知意眸光骤亮。
旋即福身行礼:“多谢二小姐指点,知意明白了。”
她望着漫天星斗,将谢二小姐的计策在心中反复思量...苏大人的算计也好,圣上的心思也罢,且看寿宴那日,如何“将计就计”。
车帘外热浪裹着蝉鸣涌进来。
这短短半柱香的路程,竟比往日熬过的漫漫长夜还要难熬。
媒官大人整了整绯色官袍,脸上堆起灿烂的笑。
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朝不远处的权贵们连连作揖:“张大人别来无恙!李阁老福泽深厚啊!”
沈知意跟在身后,她刻意放慢脚步,任媒官大人的寒暄声渐渐远去。
周遭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却都似穿透她落在别处。
也好,这般隐在人后,倒显自在得多。
片刻,苏大人迈步朝着众人走来。
媒官大人见状,立刻弯腰作揖道:“苏大人金安!”
沈知意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这位传闻中的吏部尚书...
乌发束在玉冠中,仅鬓角染着几缕霜白,眼眸里暗藏着经年沉淀的威严,举止间一派温润君子气度。
可唯有她清楚,这张道貌岸然的面容下,藏着怎样的阴狠手段...那日青洲贸易节上,那蒙着面的黑衣杀手,正是眼前人一声令下派出的。
当苏大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时,她几乎屏住了呼吸,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苏大人抬手示意身后小厮,只见小厮将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抱给媒官大人。
“此番挑礼,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苏大人笑道。
“苏大人这份心意,下官定当记在心上!”
言罢,媒官大人便凑到沈知意耳边低声道:“知意啊,献礼时我会吩咐下去,就说是你精心准备的。好歹让你在贵人跟前露露脸,总不能一直埋没人才不是?”
沈知意抬眸望着那箱子,喉间涌起一阵讥讽。
他倒是会算计...
媒官大人急着将烫手山芋推给她,怕是早就听闻苏大人手段狠辣,生怕贺礼出了差错,先寻个替死鬼罢了。
她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全凭大人安排。”
且看这出戏,最后要如何收场?
待苏大人与媒官大人的寒暄声渐歇,宾客们便依序入席。
沈知意跟在末位。
抬眸间,忽见斜前方,谢榕屿一袭月白锦袍端坐在谢家席位。
四目相撞的刹那,谢榕屿下意识撑着桌沿要起身。
却不想谢二小姐眼疾手快,狠狠按住他的肩头:“安生坐着!”
沈知意慌忙屈膝福礼。
她垂眸避开谢榕屿灼热的目光,余光瞥见谢二小姐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顺着烛台的光晕望去,沈知意呼吸一滞——
主座下首第二席,褪去往日素净的大理寺官服,此刻的李承渊周身萦绕着摄人的威压,倒真像是将那仅有一丝的温柔面具彻底摘下,变回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他垂眸倚着软垫,看似在闭目养神。
沈知意攥紧袖口,目光紧紧盯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上。
在其身旁的苏婉柔则身着水红襦裙。
与邻座言笑晏晏后,她忽地回眸。
在扫过沈知意时骤然变冷,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仿佛在无声宣告:这便是胜者对败者的施舍。
苏婉柔凤目微眯,见沈知意仿若未觉她的挑衅,自顾自地拨弄着盘中糕点。
忽的替李承渊斟满茶盏:“渊哥哥,可要尝尝这茶?”眼眸之中满是柔媚,与方才面对沈知意时的冷傲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