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晨光终于挣脱了厚重的云层,带着一种近乎刺眼的惨白,强硬地穿透布满灰尘和污渍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光柱里,尘埃无声地、永不停歇地飞舞着,如同某种微观宇宙的生命循环。
修平靠坐在冰冷的墙角,后背抵着同样冰冷粗糙的墙皮。小夜的身体依旧倚靠在他的胸前,轻飘得像一片羽毛。她似乎又陷入了某种介于昏迷和沉睡之间的状态,呼吸微弱而均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那只冰凉的小手,依旧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腕上,指尖的凉意似乎被他的体温中和了一点点。
修平没有动。他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目光落在怀中少女安静(或者说疲惫到极点)的睡颜上。晨光勾勒着她脸颊柔和的线条,挺翘的鼻尖,微张的、带着一点干裂的唇瓣。滑落的t恤肩带下,那片细腻的肩颈和锁骨线条在光线下白得晃眼,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美感。几缕黑发黏在汗湿的颈侧,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
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他。之前的惊涛骇浪仿佛被这惨白的晨光暂时封印,只留下劫后余生的麻木和一种沉重的疲惫。手臂上伤口的刺痛和“共生节点”深处那幽蓝纹路传来的、从未真正停歇的冰冷悸动,都成了这麻木背景的一部分。
然而,在这麻木之下,一种冰冷的、原始的躁动并未完全平息。少女身体那柔软冰凉的触感紧贴着他,混合着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类似消毒水般的独特体香,以及汗水微咸的气息,形成一种无声的、带着堕落感的诱惑。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滑过她裸露的肩头,滑过那微微起伏的、被薄薄t恤勾勒出的青涩胸线轮廓。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那片惨白的天光。胃部传来一阵强烈的、近乎痉挛的饥饿感,尖锐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食物。他需要食物。她也需要。
这个念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被恐惧暂时锁住的行动力。他必须动起来。
他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动了动被小夜枕得有些发麻的肩膀。少女似乎有所察觉,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不满的嘤咛,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点点。这微小的依赖感让修平心头微微一颤,动作更加轻柔。
他尝试着,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上半身从她的倚靠中抽离出来。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他必须时刻注意不惊醒她,同时也要忍受全身肌肉的酸痛抗议。终于,他成功地将她的身体缓缓放平在地板上,让她枕着自己脱下、揉成一团充当临时枕头的t恤。
失去他身体的支撑和温度,小夜在睡梦中似乎不安地蹙了蹙眉,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一些,像一只寻找热源的幼兽。那滑落的肩带让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瑟缩着。
修平沉默地看着,一种混合着怜惜与冰冷欲念的情绪再次翻涌。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迟疑,轻轻地将那滑落的t恤肩带拉回原位,粗糙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她冰凉滑腻的肩头肌肤。那细腻的触感如同电流,让他指尖微微一麻。
他迅速收回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扶着冰冷的墙壁,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麻木刺痛,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迈开脚步,再次走向那个散发着残留消毒水和焦糊气息的厨房。
厨房里依旧冰冷油腻。他找到那个糊满水垢的旧水壶,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接水,插电。水壶开始发出沉闷的嗡鸣。他又撕开一包速食粥粉,淡黄色的粉末倒入那个缺口、布满油渍的旧碗里。这一次,他犹豫了一下,撕开了两包。饥饿感像一头野兽在胃里咆哮。
等待水开的间隙,他靠在冰冷的操作台边,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客厅地板上蜷缩的身影。晨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安静得让人心头发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臂上那几道已经结痂的抓痕,又隔着衣服按了按手臂内侧那幽蓝纹路的位置。冰冷的悸动依旧存在,如同潜伏的毒蛇。
水壶尖锐的蜂鸣声再次响起。
修平拔掉插头,滚烫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小心地将沸水倒进碗里,淡黄色的粉末迅速溶解,散发出廉价的谷物香精味。他拿起那根豁口的旧勺子,缓慢地搅动着滚烫的粥,试图让它凉得快一点。蒸腾的热气再次模糊了他疲惫的脸。
粥的温度稍微降下来一些。修平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走回客厅。他没有立刻叫醒小夜,而是将其中一碗放在旁边冰冷的地板上,自己则端着另一碗,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廉价速食粥寡淡的味道混合着人工香精的气息在舌尖蔓延,但对于此刻饥肠辘辘的他来说,这无疑是救命的甘霖。温热的液体滑入食道,带来一点微弱的暖意,驱散了四肢百骸的一部分寒意。
他沉默地吃着,动作机械,目光却不时地瞟向身边依旧沉睡的小夜。她苍白的脸颊在晨光下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盖着眼睑,唇瓣微微张着,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圣洁的脆弱感。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胃里有了些东西,身体的疲惫感似乎更重了。修平放下空碗,目光落在旁边那碗给小夜的、已经不再那么烫的粥上。
他迟疑着。
该叫醒她吗?她能吃下这东西吗?刚才强行喂食时她那剧烈的抗拒和痛苦…还历历在目。那种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的非人味觉反馈,让他心头发冷。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
“唔…”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睡意朦胧的嘤咛响起。
修平猛地转头。
小夜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带着浓重未散的疲惫和初醒的迷茫,缓缓地、一点点地睁开了。
她的视线先是茫然地在空气中漂浮,最终,无意识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修平脸上,落在了他手中那个装着温粥的碗上。
她的目光在粥碗上停留了片刻。那双蒙尘琥珀般的眼睛里,疲惫依旧深重,但那份纯粹的茫然似乎被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认知?…所取代。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似乎想说什么。
修平的心脏莫名地提了起来,屏住了呼吸。他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反应——是抗拒?是恐惧?还是…
小夜的目光缓缓地从粥碗移开,重新落回修平的脸上。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困惑?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印记的、苍白纤细的右手。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巨大的迟滞感,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她仅存的力气。
然后,在修平惊愕的注视下,她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触碰到了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空了的粥碗的碗沿。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碗边缘。
她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被那一点残留的温度烫到。
她维持着这个触碰的动作,几秒钟。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晨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在她挺翘的鼻尖投下一点微小的阴影。
接着,一个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闻、带着巨大迟疑和不确定的声音,如同最轻柔的羽毛,飘进了修平的耳朵里:
“…是…热的?”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却不再空洞,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对世界最原始的、纯粹的…好奇?
修平彻底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触碰着空碗、发出疑问的少女,看着她苍白脸颊上那点微不可察的困惑,看着她滑落肩带下那片裸露的、在晨光中显得异常脆弱的肌肤…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涩、怜惜和一种更深沉东西的暖流,如同破冰的溪水,悄然涌上他冰冷的心头,瞬间冲垮了那层麻木的壁垒。
“嗯。” 他听到自己同样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温柔的沙哑,“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