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同沉重的淤泥,塞满了狭小的空间,挤压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硬纸板尖锐的边缘抵着后背,断裂的pVc管冰冷地硌着侧腰,铁锈浓烈的腥气混合着垃圾腐烂的酸败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粘附在喉咙深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粘腻感。修平紧紧蜷缩着,将小夜冰冷而脆弱的身体尽可能护在身体内侧的阴影里,用自己的背脊抵住外面那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妈的!肯定躲在这堆垃圾后面!”
“给老子翻!一寸寸地翻!不信揪不出这两个杂种!”
粗嘎的怒骂和翻动垃圾的嘈杂声响如同潮水,拍打着这由废弃物堆砌的、摇摇欲坠的堡垒。沉重的脚步声在泥水里拖沓,湿透的硬纸箱被粗暴地撕开、甩飞,金属废品撞击发出刺耳的噪音。每一次重物砸落或拖动的声音,都像重锤狠狠敲在修平紧绷的神经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咳…呜…” 怀中的小夜在剧烈的颠簸和恐惧的压迫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呛咳。她的身体在修平怀里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冰冷的额头紧紧抵着他的锁骨。修平感觉到她呼吸的微弱气流拂过自己颈侧的皮肤,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
更清晰的,是手臂内侧皮肤下,那个冰冷的印记。
那只乌鸦翅膀的轮廓。
在绝对的黑暗和极致的恐惧中,它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不再是模糊的触感,而是清晰、冰冷、如同烙印般刻在皮肉之下。修平甚至能“感觉”到它细微的线条走向,带着一种非人的、无机质的寒意。这寒意并非静止,它仿佛拥有某种诡异的生命力,正随着外面暴徒翻找的节奏,随着小夜每一次痛苦的抽搐,极其轻微地……脉动?
一种冰冷而粘稠的恐惧,如同毒藤,顺着这印记的脉动,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他的心脏。这不是他的恐惧。这恐惧更深沉、更绝望,带着一种被玷污、被彻底碾碎的屈辱感——它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来自小夜!来自她昏迷中依旧残存的、被痛苦和黑暗侵蚀的意识深处!
“なに… 何を感じてるんだ…” (什么…你到底在感受什么…) 修平在黑暗中无声地喘息,牙齿因极度的寒意和恐惧而咯咯作响。他无法理解这传递过来的冰冷情绪,却本能地感到一种灵魂被玷污的战栗。仿佛自己成了她无边痛苦的一个……共鸣腔?一个被迫分担她绝望印记的容器?
“砰!”
一声闷响!一根沉重的铁棍(或是别的什么金属重物)狠狠砸在他们藏身的垃圾堆外层!整个由硬纸板、破布和废铁搭成的脆弱结构猛地一震!灰尘和腐臭的碎屑簌簌落下,掉在修平的头发和脖颈上!
“出来!再不出来老子就把这里砸平!连你们一起埋了!” 暴徒的威胁近在咫尺,带着酒后的狂躁和施虐的兴奋!
巨大的震动和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修平勉力维持的最后一丝屏障!极致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意志!他想尖叫!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压迫!
然而——
嗡…!
就在他意志即将崩溃的瞬间,手臂内侧那冰冷的乌鸦印记,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这剧痛并非物理伤害,它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冰冷的、带着绝对命令意志的……制止!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强烈的意念洪流,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入修平混乱的脑海!
不是语言。
是图像。是感觉。是无数破碎的、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碎片!
冰冷的手粗暴地抓住纤细的手腕!
肮脏的、充满酒气的呼吸喷在脸上!
黑暗中狞笑的扭曲面孔!
身体被拖拽、撞击硬物的剧痛!
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毁灭一切的恨意!
这些碎片化的、充满极致痛苦和憎恶的“感受”,疯狂地冲击着修平的意识!它们如此混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那眉间乌鸦印记带来的冰冷脉动,正是这些痛苦记忆的……回响!
“ああ…!” (啊啊…!) 修平在黑暗中猛地绷紧了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冰冷的衣物!这不是他的记忆!这是小夜的!是她被深埋的、不愿触碰的、如同地狱般的经历!此刻,正通过这诡异的印记连接,如同倒灌的污水,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不要…动…”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仿佛来自灵魂最底层的意念,混杂在那些痛苦的碎片中,艰难地传递过来。不再是之前的“逃”,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
“动くな… 彼らに… 见つからないで…” (不要动… 不要…被他们发现…)
这哀求,如同冰冷的绳索,勒住了修平即将失控的身体和意志。那印记传来的剧痛和涌入的痛苦碎片,瞬间压倒了他自身的恐惧。他僵硬地蜷缩着,牙齿深深嵌入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不再是为了自己躲藏。他成了小夜绝望意志的延伸,成了她恐惧回音的囚徒。他必须不动,必须沉默,必须像一块真正的垃圾一样,腐烂在这片黑暗里。
外面的翻找声更加粗暴、更加不耐烦。
“操!真他妈晦气!这堆破烂臭死了!”
“妈的,难道真跑了?不可能啊!”
“再找找!老大说了,那小子欠的钱,还有那女的……值大钱!”
污言秽语伴随着垃圾被掀飞的哗啦声。
修平死死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些涌入的痛苦碎片,却无法阻止那冰冷的、属于小夜的恐惧和恨意,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手臂内侧的乌鸦印记持续地散发着冰冷的脉动,像一颗镶嵌在血肉里的、来自地狱的冰冷心脏,记录着、共鸣着另一个灵魂的苦难。
时间在腐臭的黑暗中缓慢地、粘稠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外面的翻找声和咒骂声似乎渐渐远去。
“……妈的,真没有!白费力气!”
“走!去别处找!这鬼地方臭死了!”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不甘和暴躁,踏着泥水,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以及垃圾堆深处,不知名昆虫啃噬腐烂物的、细微的窸窣声。
危险暂时远离了。
但修平紧绷的身体没有一丝放松。他依旧僵硬地蜷缩着,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怀中小夜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眉间那淡薄的乌鸦印记,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幽光。
而他手臂内侧皮肤下的那只乌鸦翅膀,冰冷依旧。
它不再仅仅是分担痛苦的印记。
它更像是一座冰冷的桥梁,强行连接了两个孤独绝望的灵魂,让一个人的地狱,在另一个人的血肉里……刻下了永不磨灭的回响。
黑暗和腐臭中,只有那冰冷的脉动,如同垂死的丧钟,在寂静中……微弱地、固执地……敲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