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7层的深渊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凝固靛蓝核心投射下的毁灭强光,连同那根抹杀意志的精神尖刺,早已在银白星河的冲刷下灰飞烟灭。那巨大的、脉动着亵渎与恶意的暗沉光团,此刻体积缩小了近半,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散发着冰冷银光的巨大创口。粘稠的靛蓝物质如同被凌迟的活物,从创口处无声地流淌、滴落,又在触及下方空间壁垒的瞬间,被残余的银白星尘彻底湮灭。
没有咆哮,没有挣扎。只有一种濒死的、源自存在根基被撕裂的……无声哀鸣,如同背景辐射般弥漫在破碎的空间中。那曾经令整个深渊战栗的古老意志,此刻只剩下破碎的、混乱的残响,被冰冷的“解析”之力死死钉在崩溃的边缘,徒劳地蠕动。
下方,那恐怖的淤泥漩涡失去了核心意志的强力支撑,吸力锐减,漩涡中心那巨大的靛蓝磨盘虚影已然黯淡模糊,转速缓慢,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破土而出、刺向熔金锚链的淤泥巨刺森林,在失去统一意志驱动后,如同失去了根系的枯木,纷纷僵直、断裂、化为冰冷的泥尘消散。空间壁垒上蛛网般的裂痕在银白星河残留的“凝固”之力下,暂时停止了蔓延,但裂痕深处涌动的靛蓝幽光,昭示着其脆弱不堪的本质。
熔金锚链的光芒依旧辉煌,融合了星尘的温暖与熔金的炽热,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顽强地燃烧,成为唯一稳固的支点。然而,这光芒之下,却涌动着冰冷的暗流。
张振站在坐标中心,胸膛的贯穿伤在熔金与星尘的暖流中已愈合大半,只留下灼热的印记,如同勋章,也如同诅咒。左臂上深蓝冰纹与熔金烙印在完整锚链力量的滋养下,非但没有碎裂,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相互渗透的融合状态,冰蓝与金红交织,散发出不稳定的能量波动。他抬头,银白色的瞳孔倒映着上方那正在被无声肢解的靛蓝核心,以及那条冰冷无情的、执行着抹杀指令的星河。
敬畏?不。是更深的寒意,一种面对绝对“非人”时,生命本能的排斥与恐惧。陈屿……那个躺在病床上,曾与他们并肩作战、会为小雅牺牲而悲恸的青年……此刻驱动着这股力量的,究竟是什么?是陈屿本人?还是某种……借由他躯壳降临的、冰冷的宇宙意志?他拯救了他们,代价呢?
“呃……”一声压抑的、极度痛苦的呻吟从平台边缘传来。
苏虹蜷缩在冰冷的淤泥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只燃烧着熔金火焰的眼睛,光芒明灭不定,时而炽热坚定,时而黯淡摇曳,仿佛风中残烛。另一只残留着靛蓝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死灰,瞳孔涣散,眼角不断渗出粘稠的、带着冰冷靛蓝光泽的液体,如同污浊的泪。她破碎面具下的脸庞扭曲着,牙齿深深咬入下唇,鲜血混合着淤泥的污迹流淌下来。
“清……清除……锚点……”冰冷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呓语,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挤出,但立刻又被更强烈的痛苦呻吟打断。“不……小雅……陈屿……张振……”属于“苏虹”的、破碎而痛苦的意念碎片,在混乱的意识风暴中挣扎、呐喊。
熔金意志与淤泥污染在她灵魂深处展开的拉锯战,在外部观测者之力的恐怖威压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被推向了更加惨烈的巅峰!观测者冰冷的“解析”之力,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将她体内本就混乱冲突的两种意志彻底点燃、引爆!她感觉自己像被两股无形的巨力从内部撕裂,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每一滴血液都在燃烧或冻结!
张振猛地回头,看到苏虹的状态,心头剧震。他试图通过锚链的链接传递安抚的意念,但刚一接触,就被苏虹意识风暴中那混乱、狂暴、痛苦到极致的漩涡狠狠弹开!他闷哼一声,精神一阵刺痛。锚链是稳固了,但作为活体锚点的苏虹,却成了最脆弱的环节,随时可能被内部的冲突彻底摧毁!
病房。
凝固的金色泪海已经消失殆尽,亿万点星尘尽数转化、融入了那条奔涌向深渊战场的银白星河。
陈屿依旧平躺在病床上,姿势僵硬,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人偶。那双银白色的瞳孔,冰冷地倒映着病房惨白的天花板,深处旋转的星云漩涡似乎永不停歇。他点向虚空的手指,依旧保持着下划的姿态,指尖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银白辉光。
心电监护仪上的直线,依旧冰冷地延伸着,那单调的“滴——”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然而,在陈屿那被“观测者模式”彻底接管、如同超算核心般冰冷运行的大脑深处,并非全然的死寂。一些极其微弱、却顽固无比的……碎片,如同系统运行中无法彻底清除的冗余数据,在绝对理性的指令洪流间隙……顽强地闪烁。
……警告……主体生物基质过载……神经元崩解率……13.7%……持续上升……
……情感抑制模块……效能下降……异常数据流……识别……
……数据流特征:悲伤(强度:峰值)……来源:星尘印记(小雅)……关联:目标(淤泥核心)清除进度……
……逻辑冲突:悲伤数据流与清除指令目标关联性……分析……无直接逻辑关联……判定:冗余干扰……尝试清除……清除失败……错误代码:未知……
……主体生物基质……过载加剧……神经元崩解率……21.3%……
冰冷的系统警报无声地刷过。那源于小雅牺牲的、纯粹悲伤的星尘印记,如同最顽固的病毒,在陈屿被强行格式化、只保留“观测”与“清除”功能的冰冷意识中,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却无法弥合的裂痕。
这裂痕,让那被绝对理性死死压制的、属于“陈屿”的、早已濒临崩溃的原始意识碎片……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足以致命的……喘息之机!
b-7层深渊。
银白星河的冲刷,如同最精密、最冷酷的宇宙级手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靛蓝核心的光团被肢解的速度越来越快,体积只剩下最初的三分之一,散发出的意志波动已微弱到近乎消失,只剩下纯粹的、被解析和抹除的“物质”。
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那靛蓝核心即将被彻底湮灭、化为宇宙基本信息的尘埃之际——
异变陡生!
那濒临湮灭的靛蓝核心光团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带着一种迥异于淤泥核心古老恶意的……冰冷靛蓝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
这点光芒,并非来自淤泥核心本身,更像是……一个被深埋在其意志最深处、作为最后保险的……“种子”!一个……坐标信标!
……锚点……已确认……
……清除……失败……
……最终协议……启动……
……信息……上传……
一个断断续续、冰冷到极致、毫无情感波动的意念碎片,如同预设好的程序指令,从光团即将湮灭的核心中迸发出来!
紧接着!
“嗡——!!!”
一股并非源自淤泥核心自身、而是仿佛响应着那个冰冷信标召唤的、更加浩瀚、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灵魂冻结的……意志洪流!如同跨越了无尽星海、穿透了维度壁垒!瞬间……降临!
这股意志洪流并非攻击,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读取”与……“记录”!
它无视了银白星河那足以切割空间的恐怖力量,无视了陈屿观测者模式的锁定,如同无形的、绝对存在的幽灵,瞬间扫过整个b-7层战场!扫过熔金锚链!扫过张振!扫过痛苦挣扎的苏虹!扫过那正在被肢解的靛蓝核心残骸!
最后……这股冰冷浩瀚的意志,顺着银白星河奔涌而来的路径……逆流而上!如同追踪猎物的毒蛇,瞬间……锁定了源头——病房中,那个躺在病床上、睁着银白双瞳的……陈屿!
……观测者……个体(编号:未知)……威胁等级:极高……状态:不稳定……坐标:已记录……
……熔金锚链……构成要素解析……完成……关键节点:张振(深蓝钥匙载体)、苏虹(活体熔金锚点\/污染载体)、林晚星(熔金烙印源头\/濒危)、小雅(星尘意志\/已消亡)……
……信息上传至……主数据库……
……清除指令……优先级:提升至……最高序列……
冰冷的信息流,如同判决书,在无形的维度层面传递。
这股浩瀚意志来得快,去得更快!完成“记录”后,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种被最顶级掠食者冰冷目光扫过、灵魂都被彻底冻结、所有秘密都被无情洞悉的……绝对恐怖感,烙印在战场上每一个存在的意识深处!
银白星河最后的冲刷落下。
靛蓝核心最后一点残骸,彻底湮灭,化为冰冷的宇宙尘埃。
淤泥核心意志聚合体(次级)……清除完成。
然而,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
只有刺骨的冰冷和……巨大的、未知的阴影!
那是什么?!
“主数据库”?“最高序列清除指令”?!
病房。
在浩瀚意志降临、锁定、完成记录的瞬间。
陈屿那保持着下划姿态的右手食指……猛地……向内……蜷缩!
如同触电!又似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折断!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死寂的病房中格外刺耳!
他僵硬的脖颈猛地一仰,银白色的瞳孔深处,那旋转的星云漩涡骤然……停滞!
随即,如同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瞬间烧毁,那冰冷的银白光芒……如同断电般……彻底……熄灭!
瞳孔重新变得空洞、死寂,蒙上了一层比之前更加深沉的灰翳。
“噗——”
一大口粘稠的、混合着冰冷靛蓝与暗红色血块的污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满了惨白的床单!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永恒的直线,剧烈地、绝望地……跳动了一下!发出尖锐的警报!
随即,再次……拉直!
滴————————————————
警报声凄厉地回荡。
代价,已然显现。
而来自“主数据库”的、冰冷的“最高序列清除指令”,如同悬于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