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泪水混合着汗水和污垢,在陈默肮脏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他蜷缩在油腻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条被抽去脊骨的蛇,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不受控制地痉挛。那张泛黄的、边缘卷曲磨损的旧照片,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照片背面那几行浸染着暗红锈迹的“永远爱你的妈妈”,像滚烫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母亲年轻的笑脸在泪水中模糊、扭曲。那干净明亮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和血污,无声地注视着他——这个亲手扼杀了她生命、玷污了她所有期望的逆子!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沉重的磨盘,将他碾入冰冷的地底深处。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绝望的腥甜。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沉重、带着明显怒气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敲打在陈默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是刘大奎回来了!
陈默的哭泣瞬间噎住!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短暂的悲伤!他像受惊的野兽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因为虚弱和恐惧而踉跄不稳。他手忙脚乱地将那张珍贵的照片胡乱塞进贴身的口袋,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如同母亲指尖般的触感。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自己那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牢房!
他撞开虚掩的房门,反手死死将门关上、反锁!背脊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仿佛要用全身的力量堵住外面那个即将到来的、充满杀意的风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冲撞,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昏厥过去。他竖起耳朵,全身的感官都紧绷到了极致,捕捉着门外走廊里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厅里短暂停留。接着,是刘大奎那压抑着暴怒的、粗嘎的咒骂声隐隐传来:“妈的!晦气!……操他妈的穷鬼!……钱呢?!”
然后是翻找东西的杂乱声响,伴随着金属工具被粗暴挪动的碰撞声。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旧帆布工具包!他刚才慌乱中扯出的照片!刘大奎发现了!他肯定发现了!
果然!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充满暴戾的咆哮猛地炸响,穿透薄薄的门板,狠狠撞在陈默的耳膜上!
“操你妈的杂种——!!!”
“砰!”一声巨响!像是拳头狠狠砸在柜台上的声音!
接着,那沉重、充满毁灭气息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鼓点,带着滔天的怒火和赤裸裸的杀意,朝着陈默的房间狂奔而来!
完了!彻底完了!陈默的身体瞬间被冰冷的绝望冻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外那狂暴的、几乎要破门而入的杀气!刘大奎这次绝不会放过他!那把锈迹斑斑的猎枪!他仿佛已经听到了枪栓被再次掰开的“咔嚓”声!
“砰!砰!砰!”沉重的、如同攻城锤般的砸门声猛然响起!整扇薄薄的木板门都在剧烈地颤抖,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开门!操你妈的狗杂种!给老子滚出来!”刘大奎的咆哮如同滚雷,带着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狠厉,“敢动老子的东西!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开门——!!!”
每一记砸门,都像直接砸在陈默的心脏上!他死死地用后背抵住剧烈震动的门板,双腿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脊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工装。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下来!那把猎枪冰冷的枪口仿佛已经穿透了门板,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门板即将被狂暴的力量轰开的瞬间!
“刘…刘伯伯!刘伯伯!”一个带着哭腔、极度惊恐和绝望的童音,如同撕裂黑暗的一道微弱闪电,在走廊尽头响起!是老周带着小雅回来了!
砸门声戛然而止!
门外那狂暴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妈…妈妈…没了…”小雅的声音微弱、破碎,带着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空洞和死寂,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刺穿了门板,也刺穿了陈默早已麻木的神经。“医生…医生说…太晚了…呜呜…妈妈…不要小雅了…”
女孩的声音到最后,只剩下如同游丝般、濒死般的呜咽和喘息,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门外,刘大奎那粗重的、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清晰可闻。那喘息里充满了暴怒被强行打断的狂躁和一种被这极致悲伤感染的、极其复杂的憋闷。他没有再砸门,也没有咆哮。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门外的走廊,只有小雅那断断续续、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微弱呜咽在空气中弥漫,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窒息。
陈默背靠着剧烈起伏的门板,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身体沿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巨大的恐惧暂时退去,留下的却是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和无边的空洞。小雅那“妈妈没了”的微弱哭诉,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他记忆深处那扇最不愿触碰的血门!
母亲!他的母亲!昨夜!就在那间弥漫着铁锈和绝望的筒子楼里!他做了什么?!剪刀!冰冷的剪刀!那粘稠的、温热的、喷溅在脸上的液体!母亲最后那难以置信的、悲悯绝望的眼神!那眼神,此刻与小雅空洞绝望的眼神,在黑暗的视野里轰然重叠!一模一样!都是被他亲手摧毁的!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灵魂被生生撕裂的惨嚎,从陈默紧咬的牙关里迸发出来!他猛地用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头皮,指甲深深陷入,几乎要掀开头盖骨!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覆盖!
血红中,无数碎片化的记忆如同失控的放映机,疯狂闪回、切割、旋转!
——母亲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手里缝补着他磨破的工装,针线在粗糙的布料上穿梭,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她抬起头,对着他疲惫却温柔地笑了笑,眼角细密的皱纹如同盛开的雏菊……画面陡然碎裂!
——碎裂的瞬间,变成了昨夜!他布满血丝、疯狂的眼睛!他高高举起的手!那把闪烁着寒光的、沾着油污的剪刀!母亲惊愕、悲悯、难以置信的双眼!剪刀刺入!鲜血喷涌!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溅了他满脸满手!母亲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