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爆炸和随后的锈蚀洪流虽然被暂时遏制,但空气中弥漫的压抑和死亡气息,却比之前更加浓重。应急灯的光芒在浓稠的、混合着铁锈粉尘和不明生物残留的雾气中艰难穿行,将巨大的管道残骸和扭曲的阀门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刑具。
张工佝偻着背,像一尊风化的石像,枯瘦的手死死按在控制台那个猩红色的紧急按钮上。保护盖早已被掀开,冰冷的金属按钮就在他指尖下,只需轻轻一按,足以撕裂地层的爆炸就会将这里的一切,连同那恐怖的锈蚀源头,彻底埋葬。代价,是所有人的生命,包括地面上可能幸存的村民。
“张工…备用电源…彻底耗尽了…” 技术员小李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声音干涩绝望。仅存的几块监控屏幕,在闪烁了几下后,彻底陷入黑暗。最后的光源,只剩下几盏靠独立电池的应急灯,如同风中残烛。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着所剩无几的光明和希望。
死寂中,只有管道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粘稠液体缓慢流淌的汩汩声,如同深渊巨兽在黑暗中的咀嚼。
“完了…全完了…” 另一个技术员喃喃自语,精神已近崩溃。
张工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黄的应急灯光下,死死盯着控制台前方那片深邃的黑暗——那里,是通往城市主管道的巨大涵洞入口。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被暂时堵住的破口后方,汹涌的暗红洪流并未停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毒血,在巨大的压力下,正疯狂地冲击着、腐蚀着最后的屏障!每一次冲击,都让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微不可查却令人心悸的震动!
时间,成了最残忍的刽子手。
没有电力,无法监控,无法操作任何设备。他们被困在这地底坟墓,只能被动等待。等待那道屏障被彻底冲垮,致命的锈蚀涌入城市管网;或者等待自己最终按下按钮,与这一切同归于尽。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嗡鸣!
张工猛地一震!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那道纯净的金光!在闸门被撕裂、洪流决堤的绝望时刻,就是这道金光带来的微弱希望!
他浑浊的眼睛,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投入了氧气,骤然爆发出最后的光彩!他猛地扭头,看向之前发现金光的方向——那片被爆炸和锈蚀洪流摧毁得只剩扭曲框架的管道残骸深处!
一点微弱的、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纯净的…
金色光晕!
正顽强地、坚定地闪烁着!
光晕的轮廓,是一个小小的船锚!
这金光仿佛拥有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地底浓稠的黑暗和绝望。
“光…是那道光!” 小李也看到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张工没有回答,他布满老人斑和油污的脸上,肌肉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抽搐着。他死死盯着那点金光,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锚定”之力。
这金光在变强!它在呼应!它在链接!
张工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枯瘦的手掌,看向掌心下那个冰冷的红色按钮。一个疯狂的、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绝望的脑海!
“小李!” 张工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亢奋,“记录仪!把备用独立电源接到…接到手动压力感应阀上!快!”
手动压力感应阀,是控制涵洞入口最后一道物理闸门的机械装置,完全依靠物理杠杆和液压传导,不依赖电力。它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压力表盘,能直观显示涵洞内流体对闸门的压力值。
“张工?您要做什么?” 小李愣住了。
“别问!快!” 张工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把记录仪的摄像头,对准那个压力表盘!对准涵洞入口的方向!对准…那道光!”
小李被张工的眼神震慑,不敢再问,立刻和仅存的另一个技术员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他们拆下记录仪的备用电池,用最原始的导线连接方式,将其与手动压力感应阀旁的一个古老机械式压力表连接起来,确保表盘指针能被清晰记录。然后,他们将记录仪唯一的、带有夜视功能的摄像头,艰难地固定在支架上,镜头对准了压力表盘,同时也将远处管道残骸上那点微弱的船锚金光纳入了画面边缘。
幽暗的应急灯光下,冰冷的红色压力指针,在巨大的表盘上,正以一种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速度,从危险的橙色区域,向着代表极限承压的鲜红区域…
一点一点,
逼近!
指针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如同死神的脚步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张工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铁锈和死亡的气息灼烧着他的肺。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点微弱的船锚金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眷恋,有释然,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然后,他枯瘦的手指,离开了控制台那个冰冷的红色按钮。
在技术员惊愕的目光中,这位老人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向涵洞入口那片深邃的黑暗。走向那不断传来金属呻吟和粘稠流淌声的恐怖源头。
“张工!您去哪?!” 小李惊恐地喊道。
张工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
“按钮…炸塌这里,只能拖延一时…挡不住那东西…”
他走到巨大的手动压力阀前。那是一个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扳动的沉重黄铜轮盘。轮盘旁边,就是那个被记录仪摄像头对准的、指针正缓缓滑向鲜红区域的巨大压力表。
“真正的‘锚’…不是埋在地下的炸药…”
他伸出布满老茧和油污的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握住了冰冷的黄铜轮盘!
“是…人!”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如困兽般的嘶吼!枯瘦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嘎吱——嘎吱——!”
沉重到极致的黄铜轮盘,在他拼尽全力的扳动下,竟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开始极其缓慢地…转动!
他在手动关闭最后一道物理闸门!以血肉之躯,对抗涵洞内那汹涌澎湃、足以撕裂钢铁的暗红洪流带来的恐怖压力!
“呃…啊——!”
巨大的反作用力瞬间传来!张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手臂的肌肉贲张到极限,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起!他双脚死死蹬着地面,粗糙的工装裤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枯瘦的脸庞因为极度的用力而扭曲变形,汗水混合着油污滚滚而下!
表盘上,那根鲜红的指针,在张工扳动轮盘的瞬间,猛地一顿!甚至…
极其微弱地,往回跳动了一丝!
“张工!” 小李和另一个技术员瞬间明白了老人的意图,热泪夺眶而出!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扑火的飞蛾,嘶吼着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帮助张工一起扳动那沉重的轮盘!
“嘎吱——!!!”
轮盘转动的速度加快了一线!
指针再次往回跳动了一丝!
但涵洞内的洪流仿佛被激怒!
“轰隆——!!!”
一声沉闷如地底惊雷的巨响从涵洞深处传来!整个地下空间都在剧烈摇晃!
压力表盘上,那根鲜红的指针如同疯了一般,猛地回弹,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更决绝的姿态,狠狠撞向表盘尽头的鲜红极限刻度!
“噗!”
张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点溅在冰冷的黄铜轮盘和巨大的压力表玻璃上,刺目惊心!他枯瘦的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剧烈摇晃,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根疯狂跳动的指针,布满青筋的双手依旧如同铁钳般死死抓着轮盘,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呃啊——!!!”
小李和另一个技术员也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巨大的反冲力几乎要折断他们的手臂!
轮盘的转动,再次变得无比艰难!
指针,距离极限刻度,只有一线之遥!
黑暗,粘稠的黑暗,带着铁锈的腥甜和死亡的冰冷,从涵洞深处,如同潮水般汹涌扑来,吞噬了应急灯最后的光晕。
记录仪幽暗的镜头,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
疯狂跳动的鲜红指针。
黄铜轮盘上那几滴刺目的鲜血。
轮盘后,三张在巨大压力下扭曲变形、却写满了不屈与决绝的脸庞。
以及,在画面边缘,那片彻底被黑暗吞噬的管道残骸深处…
一点微弱到极致、却依旧在顽强闪烁的…
金色船锚光晕。
黑暗彻底降临前的一瞬。
张工布满血污的嘴角,似乎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而是一种…
找到了归宿般的平静。
“轰——!!!”
巨大的金属撕裂声和液体喷涌的咆哮,彻底淹没了所有声音。
记录仪的屏幕,瞬间被一片刺眼的、代表着信号中断的雪花占据。
地底深处,最后的光明与坚守,归于沉寂。
唯有那点微弱的金光,如同不灭的星火,在绝对的黑暗中,执着地闪烁了一下。
最终,也缓缓隐没。
归墟已至。
但锚,已沉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