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的冰弦》
实验室的寒意已不再是物理层面的冷。秦志远瘫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那张写着“样本在血脉深处,锁在铜鸟里”的纸条,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掌心。父亲秦明远潦草的笔迹,每一个笔画都浸透着绝望的恐惧,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那枚黄铜鸟钥匙,并非仅仅是打开某个秘密的象征,它本身就是锁!锁住的,是源自“深寒”古堡、与赵家血脉纠缠不休的恐怖之物!而所谓的“样本”,那“零号”身上唯一保持活性的组织,竟早已被父亲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融入了这血脉本身?!
“79.3%……高度同源……”秦志远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抓起那张画着分子式草图、标注着“赵氏样本”比对结果的纸张。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父亲不仅知道,他甚至在研究!他想干什么?他想控制那源自“零号”的、能冻结灵魂的力量?还是……想利用它?这念头让秦志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仿佛看到父亲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冰冷的实验室灯光下,狂热地解剖着那来自地狱的“共鸣样本”,试图解开冰核与血脉的诅咒密码,却最终被那彻骨的寒意反噬,只能在生命的尽头,绝望地将一切深埋。
“哗啦!”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实验室里炸响!
秦志远惊得几乎跳起来,心脏狂跳到嗓子眼。声音来自墙角一个巨大的、覆盖着厚厚冰霜的液氮存储罐!那个他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如同沉默墓碑般的银色罐体!
此刻,罐体厚重的金属舱门,竟然……自行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实验室原有寒意更加纯粹、更加凝练、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白色寒雾,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从缝隙中汹涌喷出!寒雾瞬间弥漫开来,所过之处,实验台表面迅速凝结起一层晶莹剔透的白霜,发出细微的“咔咔”声。空气温度骤降,秦志远裸露的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无数冰针,刺痛着肺腑!
更诡异的是,随着寒雾的弥漫,存储罐内部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嗡嗡”声!那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某种沉睡了半个世纪的冰冷机械心脏,在寒雾的刺激下……开始了缓慢而艰涩的搏动!声音穿透冰冷的空气,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击着秦志远的耳膜和神经!
“嗡……嗡……”
秦志远浑身僵硬,血液几乎凝固。他死死盯着那喷吐寒雾的缝隙,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他。里面是什么?父亲留下的“共鸣样本”?它……活了?!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个更加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赵卫东!老人临终前那只疯狂抽搐的左眼!那频率……那节奏……不正与此刻这存储罐深处传来的、冰冷搏动的“嗡嗡”声……惊人地吻合吗?!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由绝对零度凝结而成的冰弦,一头连接着这罐中苏醒的恐怖之物,另一头……曾深深扎入百岁老人赵卫东垂死的躯体!是这“嗡嗡”的搏动,在赵卫东生命的最后时刻,疯狂地拨动了他的眼睑,甚至……点燃了他那回光返照般的、洞悉一切的目光?!
“呃……”秦志远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他猛地扑向那个液氮罐,用尽全身力气,不顾那刺骨的寒雾冻僵他的手指,狠狠地将滑开的舱门重新推回、锁死!
“咔哒!”金属锁扣咬合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寒雾的喷涌被强行阻断,但那低沉冰冷的“嗡嗡”声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沉闷,如同被关在地底深处的凶兽发出的不甘咆哮,持续不断地透过厚重的金属罐壁传来,敲打着秦志远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实验室里温度依然低得吓人,白霜覆盖了大半地面和实验台。
秦志远背靠着冰冷的罐体,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眼前迅速凝结成冰晶。他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红、微微颤抖的双手,再看向地上散落的、记录着父亲疯狂研究的纸张,最后,目光定格在锁死的液氮罐上。父亲留下的,从来就不是解脱的希望,而是一个被强行封印的、随时可能挣脱束缚的极寒地狱!而钥匙……那枚铜鸟钥匙……它锁住的,到底是什么?这罐中之物与它之间,又存在着怎样恐怖的共鸣?
寒意,从未如此刻骨。那持续不断的“嗡嗡”低鸣,仿佛死亡的倒计时,在他耳边冰冷地回响。
与此同时,赵家屯。
暮色四合,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在屯子里狭窄的土路上打着旋儿。炊烟从低矮的泥坯房顶袅袅升起,带来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重的、源自大地深处的阴冷。
伊万·彼得罗维奇,那个来自西伯利亚冻土的独指老人,并没有离开。他像一尊沉默的、落满雪的石像,依旧伫立在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裘皮帽下浑浊的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和覆雪的屋顶,死死锁定在屯子最深处秦家那扇紧闭的院门上。他残缺的左手紧握着白桦木拐杖,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扭曲的冻伤疤痕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信号。一个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源于血脉深处寒意的信号。
突然!
伊万灰暗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他那仅剩三根手指的左手,毫无征兆地剧烈痉挛起来!拐杖“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呃啊……”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他猛地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捂住左胸口!仿佛那里正被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冰寒,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席卷了他衰老的身体!
来了!是那个感觉!比当年在“深寒”古堡深处感受到的“零号”狂暴前兆更加清晰、更加……年轻而充满潜力的悸动!它不再仅仅是毁灭的冰寒,更带着一种新生的、却更加危险的……渴望!
伊万猛地抬起头,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扭曲,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秦家的方向,瞳孔深处,竟然也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冰蓝色反光!如同遥远冰核投来的一瞥!
“容……器……”他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声音,带着一种混合了巨大恐惧和诡异兴奋的颤抖,“……在……成长……冰核……在……呼唤……”
秦家小院。
晓晓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烧得暖烘烘的土炕角落里,裹着厚厚的棉被。陈姐坐在炕沿,手里拿着一本色彩鲜艳的图画书,正用最温柔的声音给她讲着森林里小动物的故事。炉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将小小的屋子映照得温暖而安宁。
然而,晓晓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却没有映出图画书上可爱的兔子和小鸟。她微微歪着头,小小的眉头无意识地蹙着,像是在专注地倾听着什么遥远的声音。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小手,从棉被里伸出来,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身下暖和的炕席。
“啪…啪…啪…”
那拍打的节奏,缓慢,稳定,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陈姐温柔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晓晓:“晓晓?怎么了?冷吗?”
晓晓没有回答。她依旧歪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小手还在拍打着,那“啪…啪…”的声音,在寂静温暖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放在炕头针线笸箩旁边的那枚黄铜鸟钥匙,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如同蝴蝶振翅,却让紧挨着它的笸箩边缘几根细小的缝衣针也跟着发出了“嗡嗡”的共鸣!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晓晓那只轻轻拍打着炕席的小手,落下的节奏,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变了!
“啪……嗡……啪……嗡……”
她的手掌落下时发出的“啪”声,与那铜鸟钥匙和缝衣针发出的微弱“嗡”鸣,在寂静的空气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难以言喻的同步!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将孩子无意识的动作与那冰冷的金属之物紧紧连接在了一起!
陈姐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那枚微微震动的铜鸟钥匙,又猛地看向晓晓那只依旧在无意识拍打的小手。一股寒意,比窗外呼啸的北风更冷、更诡异,瞬间从她的脚底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
炉火依旧温暖地燃烧着,橘红的光芒跳跃着,努力地想要照亮这小小的空间。然而,那枚在火光下流淌着幽暗光泽的铜鸟钥匙,那持续不断的、微不可闻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还有晓晓小手拍打出的、与之同步的诡异节奏……这一切,都像一层无形的寒冰,将这温暖的庇护所悄然冻结。
晓晓依旧茫然地歪着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那拍打的小手,和钥匙的嗡鸣,在温暖的炉火旁,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正在苏醒的、来自血脉和冰核深渊的恐怖回响。
屯子口的老槐树下,伊万捂着剧痛的胸口,浑浊的眼中那抹冰蓝的残影彻底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明悟。他弯下腰,用那只残缺的手,艰难地拾起掉落在雪地里的白桦木拐杖,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寒风卷起他破旧大衣的下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秦家那扇在暮色中透出微弱暖光的窗户,仿佛能穿透土墙,看到里面那诡异同步的一幕。
“容器……”他沙哑地、近乎叹息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已经……成熟了。”
他不再停留,拄着拐杖,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地、无声地,没入了屯外被风雪笼罩的、越来越浓重的黑暗之中。那佝偻的身影,像一个移动的冰点,将赵家屯最后一丝虚假的安宁彻底带走。
风雪更大了。屯子里,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只有风声在狭窄的土路间穿梭呼啸,如同亡魂的呜咽。那枚锁在秦家抽屉深处的铜鸟钥匙,在晓晓小手拍打的余韵里,似乎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再次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