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台边又加了三道熔血槽,赤金浆流比前几日更黏稠了些。裴渺盘坐在正中,胸口三道烙纹不再忽明忽暗,而是凝着层乌沉沉的哑光,像烧尽的炭核。每一次吐纳,那暗光就随他皮肉起伏,台下的浆流也随之涨落,烫得槽边焦土呲呲作响。连旁边新砌的煞将座都被这脉动烘得发红,韩炽那尊金甲尸将腰腹的烙纹也跟着明灭,深埋在甲内的墨绿毒线隐约发亮。
“脉息稳了……炼腑境?”台子外围青燎咬着牙问同门,嗓子发干。他亲眼看着裴渺前几天还跪在台上挣扎,怎么今日这煞火稳得像老坑炉灰?
裴渺眼皮半垂。周身奔腾的地煞火流顺着五条粗壮的脉络灌入五脏,肝木如抽芽的枯枝贪婪吸着煞火里的生机,心火熔浆翻滚不休灼烧杂质,脾土厚重却粘滞,像是裹了淤泥的铁疙瘩在脉管里滚。肺窍凝出的金芒最亮,每一次吞吐都能割开奔涌的煞流,唯独丹田下方……
肾关沉得像潭死水。
那块被神尸肾精浸透的水穴死死卡在要害。玄牝寒魄留下的咒痕如同刻入骨髓的针,平日煞火奔腾时被死死压制,可一旦五脉煞气稍微逆冲,针尖似的阴寒就刺出来,扎得他腰眼以下冰麻酸木,逼得他不得不分神镇压。
炼腑境?还差着火候!
点煞台边上,青鼎侍拿刀刮着赤铜绞煞桩上的黑锈渣子。新淬好的腰绷在蛇皮甲里,线条分明得像钢条打出来的。手起刀落,锈屑飞溅。她低头瞄了眼自己小腹。那儿新结的铜锈疤底下总像埋着块碎冰碴子——墨崖那老尸毒的寒气没拔净。腰窝更不对劲,那道印痕淡了,可里头总沉甸甸的,像揣了袋浸水的铜砂。
“刮柱子能刮掉烂灶膛的淤火?”月织姬清凌凌的嗓音撞过来。她袖口沾了些晶浆灰,指尖捻着颗刚凝的火玉珠子。那玉光在她冻玉般的指头缝里跳了一下,烫得她立刻丢开,“煞流沾了腐腥气……堵心窝子。”
*
焚天窟后山,枯泽河老泄口淤塞了多时的黑泥浆突然沸腾起来,咕嘟咕嘟翻着腐水泡。塌了半边的岩壁上刻着些陈年禁制符纹,墨崖裹着那身脏腻的尸藤袍蹲在岩缝暗影里,像个石壁生出的毒瘤。枯爪正抠着岩缝里一块带金丝的尸苔泥,泥里裹着半截腐烂的兽爪骨。抠到深处,骨头缝里渗出一小片粘稠的墨绿晶屑,薄得像水膜。
“神尸的心火淤渣……”墨崖浑黄的眼珠死盯着那层晶膜,“裹着血煞油垢……金甲尸腰窝里也该有这东西。”他枯爪把那层薄晶捻碎,腥液混着晶砂吸进指甲缝里,一股灼烧的血气辣得他手骨发抖,眼底却翻腾着狠戾的精光。“煞流灌进心脉……油垢就浮在面上……捅穿它……尸心就废了!”
他扭头,浑浊瞳孔里映着远处点煞台上那个模糊人影——裴渺的肾关水咒如同悬在他头顶的锁链,可炼腑境凝聚的心火煞膏,却是撬塌神尸心脏支点的绝佳契机!
*
点煞台边铜桩刮净了。青鼎侍直起腰板,手腕搭在腰侧蹭了下——那片铜锈疤底下针扎似的疼,激得她腰眼绷得铁紧。她拧头冲台上喊:“烂灶膛!你那水穴的冰碴子还堵着门呢?”
台上煞流奔涌稍缓。裴渺眼皮没抬,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滚烫的晶面上一划——一道焦黑的指痕深陷石髓里。
炼腑境凝煞成膏,膏厚积于脉窍……水穴卡关,膏便不能凝。淤火无处泄,就烧出燥气来。
他拇指搓着指腹燎出的烫泡,心底古神尸的低语如影随形:
_“寒魄锁脉……水穴封神……何不引地火灼寒而化?”
“焚脉在肾……引动肾关寒咒即可……”
蛊惑如同蛛丝勒紧。
他胸口烙纹骤然一暗!
——水穴要溃了!
肾窍深处的冰咒似被无形之针刺穿,一股粘稠如墨油的冰水煞猛地从封冻的寒潭里倒涌!直冲丹田下焦!
煞火狂流瞬间受阻!五脉如同塞了冰碴的壶口,发出“咔咔”的撕裂闷响!
“灶膛要炸膛!”青鼎侍脸色剧变,腰侧铜锈疤下寒痛钻心!她旋身提刀就劈向绞煞桩——刀锋卷起煞气想切断台面汇流!
几乎同时!
枯泽老泄口方向一股腐腥气箭般刺来!墨崖的枯爪破空而至,指间那点沾着晶砂的脓血凝成三寸长的乌绿腐髓钉,钉尖正扎向裴渺小腹脐下三寸的关元穴——正是神尸肾水咒的锚点!
“断咒!”墨崖厉嘶!乌钉搅起毒绿雾瘴!
“滚!”
月织姬冷喝如霜刀炸裂!素白指尖凝冰成刃,后发却追贴腐髓钉的钉尾!“喀”地一声冰刃贴上乌钉,钉势稍阻!
但就是这一阻——
钉尖寒气已触皮膜!裴渺肾关倒涌的冰煞如同泼了油的死炭,“轰”地炸开!
“噗!”小腹剧痛撕裂!逆冲的寒水煞混着奔涌的心火疯狂上顶!五脏如同被掏空塞进烂冰!他喉头喷出的血箭刚离唇就被体表腾起的煞炎焚成黑雾!
炼腑境强行被破!周身煞脉暴走如疯蛇!最粗壮的心脉烈火如同火蛇狂扭,抽打着肺金肝木!
脐下冰水煞却如覆骨之蛆,疯狂噬咬筋髓!
裂腑碎脉的剧痛中,一股异样感应忽地炸裂在腰眼!青鼎侍刀劈绞煞桩的瞬间,小腹那块铜锈疤骤然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骨!她眼前一黑,腰腹肌肉失控痉挛!
“嗬呃——”弓腰低吼脱口而出!手中长刀“当啷”掉地!她本能揪住那疼到炸裂的位置——小腹深处,像有什么东西被刚才那暴烈煞脉一冲,破开了淤泥般沉重的硬壳!
那铜锈疤下透出一道针尖般的青金色芒刺!芒穿刺破衣襟,一闪而逝。她腰腹剧震,一股混杂着灼热火力的锐气猛地透疤而出,直贯心口!
点煞台核心,那点凝在裴渺肾关水穴最深处的玄牝冰咒被这破腹而出的锐气一扎——僵冻的寒潭如同被投入熔浆的薄冰,猛地绽开数道细密蛛网纹!
裴渺周身奔涌欲炸的暴烈煞火洪流,仿佛被一股巨力硬拽着冲向那破裂的冰面!寒潭冰纹“咔嚓”连响!奔涌的火煞灌入细微裂缝——
轰隆隆!
煞台下的熔血槽巨震!新铺的三道铜槽被巨力冲得弯翘!浆流飙起数丈!
裴渺小腹处骤然腾起一圈浑厚光晕,如同五脏煞流在体外凝结的一圈新膜。那层膜上明暗闪烁,五色轮转不休,将丹田下方那股被引动的冰煞死死压回水穴深处。
青鼎侍踉跄扶住绞煞桩才没跪倒,揪在小腹的手还没挪开。指缝间铜锈疤湿滑烫手,底下印痕热得像刚淬火的刀胚子。腰窝那道暗痕深处,沉甸甸的坠痛消失了,却凝成了一股沉重如铁桩坠着的劲。
墨崖的腐髓钉在碰触裴渺皮肤瞬间就被火煞熔成青烟。他倒退出三丈,枯眼看着裴渺周身缓缓凝实的那圈五色煞膜,浑浊瞳孔中血光乍闪即灭。
焚心台上煞气渐收。裴渺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神咒印下的寒潭死水平静了,但潭底深处,那道新凝的“炼腑膜”边缘,隐隐勾勒出一道蛇形盘绕的暗青纹路。
古神尸之心窍,终在炼腑境中,种下它的咒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