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滩上的死风裹着尸臭味儿,刮得人耳朵眼儿都发凉。青鼎侍靠着石头根,半边身子让那冰火交缠的怪气儿一激,脑子倒像是被冰水泼清醒了。烂胳膊的毒疼虽然没消,可那股子钻骨头缝的酸痒劲儿缓了不少,能喘匀气了。
她眯着烧糊的眼珠子,看络腮胡和麻杆儿连滚带爬地把裴仞和月织姬往石头根底下更干点的泥巴堆上挪。裴仞胸口那糊着的泥壳子碎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嵌在心窝肉里的灰圆疙瘩。那疙瘩不像之前瘪塌塌的样儿,圆了点儿,裹着层薄薄的冰霜壳子,里头冻着点暗红色的光,有气无力地一下下闪巴。每闪一下,裴仞僵死的喉结就跟着极其微弱的动一下,看着像是真有口活气儿在喉咙底下顶着。
月织姬被拖开点,没再紧挨着裴仞胸口,就剩那冻烂了的爪子还死死扒拉着裴仞枯黑手指头不放。刚才被毒瘴燎过的小腿上糊了块厚厚的冰壳子,裹在破布片子里,看不出底下烂肉有多糟心。人歪在泥地上,嘴唇冻得发乌,眼皮子底下那点睫毛挂着冰霜碎末,一颤一颤的,比刚才那样直接挺着强点儿。
“挪…挪开点!”青鼎侍嘶着嗓子推络腮胡,“挤一堆等着烂肉汤熬熟呢?”她下巴颏努了努旁边更高点的一块大石棱子,“把她弄那上头!冻伤的腿戳泥水里…想把蛆喂饱了过年?!”
络腮胡愣了一下,赶紧招呼麻杆儿搭手,小心翼翼地把月织姬冻得梆硬的半截身子挪到那石棱半腰斜面上。干爽是干爽点了,可石头根下的风打着旋儿灌过来,吹得她那糊着冰血污的薄棉袄直掀边角,冻得打摆子。
青鼎侍自己挣扎着也想往坡上爬,可烂肩动一下就跟扯碎了似的疼,试了两回放弃了。喘着粗气,烂爪子在自己腰间的破皮袋子里死命掏了半天,总算抠出个皱巴巴的、只剩半拉角没烂透的油纸包。里面裹着几根漆黑发亮的炭条子,跟烧焦的骨头棒子似的。“点上!拿石头挡着风口凑合烤烤!”她没好气地扔给络腮胡。
“当家的那点冻火燎劲还在…”麻杆儿凑着络腮胡好不容易点起来的炭条子上冒的青烟哈着气,眼睛瞟着裴仞心窝上闪巴的疙瘩,“还有热乎气儿?”
“热个屁!”青鼎侍啐了口泥渣子,“那冻泥疙瘩里就塞了点死炭渣子!焐热他自个儿冻碎的心都不够!”她嘴上刻薄,烧糊的眼角却死死锁着月织姬冻得发青的脸,“姓月的婆娘…她那冰窟窿里的星星碎得快成沫了…不挪开点让炭火苗暖暖皮肉…活活儿冻成僵死尸…”她又从破袋子里翻腾出一小截快烂断的脏布绳,“把这冻脚腕子缠缠!堵着点缝别让烂泥再塞进去!”她指挥络腮胡弄。
络腮胡笨手笨脚地去缠月织姬冻伤的脚踝,刚碰到那块冰冷的皮肉。一直昏迷的月织姬猛地一颤!冻僵的喉咙里挤出点含糊的呻吟,那只被扎烂又冻透的右手猛地抽动了一下,紧紧攥着裴仞枯指头的力道下意识又加重了一分!指尖戳进他焦黑的骨缝里更深了些。
裴仞心窝窝里那颗圆疙瘩被那指头尖刺进指骨的一激,暗红色的光点“嗡”地亮了一下!一道极其微弱却混着硫磺焦味的滚烫气流,“噗嗤”从圆疙瘩表面的某道裂缝里挤了出来!热浪贴着圆疙瘩表面“滋啦”一燎!
正俯身给月织姬缠脚的络腮胡被那股突然扫出来的、带着死炉膛灰烬味的热流兜头熏了个正着!呛得他猛一抬头,“哎哟!”一声,后脑勺狠狠撞在斜面的石棱子上,眼前金星乱冒!
“活该!”青鼎侍幸灾乐祸地哼了声,可眼瞳深处却猛地缩了一下。那热流烧过来的时候,她离得远没被燎着,可隔着三尺远都感觉脸皮被烘了一下!那烂泥疙瘩窝窝头里……真有股邪劲!
“挪!把他俩一起搬到火堆边上!”她咬牙吩咐,看着麻杆儿和撞得眼冒金星的络腮胡连拖带拽地把昏迷的俩人和那点可怜的炭火弄到背风的石棱根底下。搬的时候尤其小心,硬是没分开月织姬紧攥着裴仞的那只手。
那堆小炭火冒着惨淡的青烟,给这阴寒死寂的角落添了点微弱暖意。烟熏火燎中,四个人挨着一堆破破烂烂靠着石头根。青鼎侍瘫在湿泥里,闻着自己身上那股烂肉、腐毒和硫磺混在一块儿的复杂臭味,脑子又有点昏沉。
“老许那边…”络腮胡揉着撞得生疼的后脑勺,看着远处沉船的方向,声音闷闷的,“指头缝里藏的那张图…不知在哪个烂泥洞里…”
“图重要还是命重要?”青鼎侍冷笑,“那老鬼冻海里埋着的‘九寒窟’,没地图连渣都翻不出来!可活人连这片烂泥坑都爬不出去,惦记个屁!”她目光扫过裴仞胸前暗淡的圆疙瘩,“炉膛炸了…能活着喘气把烧糊的肉撑起来…比啥都强…”她没说出口的是,那烂泥心窝子里的冰火冻疙瘩真要能捂出点热乎劲儿,这俩冰渣子废人真能吊住命,比十张藏宝图都值钱。
就在这时,石头根底下最深的角落里,一直昏迷的月织姬紧皱的眉头突然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丝。她垂落在炭火旁边的冻烂右手手指,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血冰渣的骨节轻轻蹭了一下裴仞枯黑的掌心。那动作极其轻微,像冻僵的猫蹭了下火堆。但一直死寂沉沉的裴仞喉咙里,“咕噜”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哝,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虽然转瞬就恢复死寂。
青鼎侍烧糊的眼角瞥见那细微的摩挲,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裹紧了破烂的油布皮袄子。破烂里子透进来一点点炭火的微温。远处黑水坑深处那片暗金搅墨绿的凶戾光点,似乎也被这小小石棱根下的挣扎所触引,搅动的秽雾污泥里隐约升起一点新的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