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通俗易懂，又带着几分戏谑。
士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眼睛都亮了。
这不就是《韩非子》里说的“循名责实，信赏必罚”吗？
用在这里，简直是神来之笔！
一股前所未有的好胜心，瞬间被点燃！
“李兄此法大善！我等定不辱命！”
“哼！我倒要看看，谁敢拖后腿！”
原本的一盘散沙，瞬间被拧成了一股绳。
不远处，正在巡视的王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李文博那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样子，又看了看瞬间变得井然有序的工地，那张冷硬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
这个平日里油嘴滑舌的家伙，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
这不就是兵法里的分进合击，各司其职吗？
这些读书人，一旦开了窍，动起真格来，还真他娘的有两下子！
王猛咧了咧嘴，对着身边的亲兵低声道：“去，把咱们留着过节的那头肥羊宰了，晚上给李文博那组，加餐！”
……
半个月后。
当锦衣卫指挥使陆远，再次踏入西山矿村时，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他甚至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埋伏，被带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富庶村镇。
脚下，不再是那条雨天能陷掉半条腿的泥泞小路，而是一条用碎石和黄土夯得结结实实，足以并排行走两辆马车的宽阔大道。
道路两旁，曾经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潺潺的清水顺着新挖的沟渠，流向远处的田地。空气中，再也没有了那种绝望的腐臭味，取而代之的是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村子的中心，甚至还用石块和木板，搭建起了几间崭新的屋舍。
一间门口挂着“蒙学”的牌子，里面传来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稚嫩的童音，清脆悦耳，像一股清泉，洗涤着这片土地曾经的苦难与绝望。
另一间，则是新盖的公共茅房，虽然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再也闻不到那随处可见的污秽之气。
陆远看着眼前这焕然一新的景象，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此行，本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探查。可他看到的，已经远远超出了“探查”的范畴。陛下让他来探查的是一群流放士子的状况，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村庄的涅盘重生！
这哪里还是那个死气沉沉、如同人间炼狱的流民营？
这分明就是一个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世外桃源！
……
养心殿。
李睿面无表情地翻看着陆远呈上来的奏报。
这份奏报很特别。
除了文字，还附着十几张画工精湛的图画。
每一张图，都清晰地描绘了西山矿村的“之前”与“之后”。
泥泞对比平坦。
污秽对比整洁。
孩童的麻木对比此刻的笑颜。
强烈的反差，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
奏报的最后，还附着几份孔长瑞亲手制定的规章制度。
《西山矿村卫生管理条例》。
《蒙学暂行章程》。
《工程物资出入库登记细则》。
……
一条条，一款款，逻辑清晰，权责分明，甚至连惩罚措施都写得明明白白，极具操作性。
李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自孔长瑞写信以来，第一抹真正的笑意。
他将奏报轻轻放下，看向陆远，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个孔长瑞，朕本以为他是一把敢于出鞘的利剑，没想到，他更是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他不仅有掀翻棋盘的勇气，更有收拾残局，重开一局的本事！”
李睿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落在京城旁边的西山上。
“朕让他去改造那些士子，他却连带着把整个村子都给朕脱胎换骨了。”
“陆远，你说，这样的人才，让他待在小小的西山，是不是太屈才了？”
陆远躬身道：“陛下圣明。”
“圣明？”李睿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朕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是他自己，抓住了这个机会，还干得如此漂亮。”
他转过身，眼中闪动着锐利的光。
“这把刀，磨得差不多了。”
“是时候，让他见见真正的血，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了！”
李睿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传朕旨意！”
“召孔长瑞，即刻入宫觐见！”
……
圣旨抵达西山矿村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村庄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孔长瑞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和一群村民喊着号子，合力将一块巨大的青石抬到路基上。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充满力量的线条。
他的脸上、手臂上，沾满了泥土，只有那双眼睛，在夕阳下亮得惊人。
“孔公子！孔公子！宫里来人了！圣旨到了！”
一个半大的孩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满是激动和崇拜。
工地上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村民们、士子们，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孔长瑞身上。
那目光中，有敬畏，有期待，有紧张，更有发自内心的信赖。
一名身穿锦袍的传旨太监，在王猛的护卫下，缓缓走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泥浆，几乎与普通民夫无异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被恭敬所取代。
“国子监生孔长瑞，接旨！”
孔长瑞放下手中的撬棍，在身上随意地擦了擦手，走上前去。
他没有跪，只是深深一揖。
“学生孔长瑞，恭迎圣谕。”
他身后，数百名士子，数千名百姓，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整个山谷，落针可闻。
士子们心中激动又忐忑，他们知道，孔长瑞是他们的主心骨，此去是福是祸，也关乎着他们所有人的未来。
而那些村民，特别是孩子们，则用最纯粹的眼神望着孔长瑞，眼神里满是依赖与不舍，生怕这位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孔先生”就此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