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静静地听着,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轻轻啜了口茶,缓缓道:“开拓新路,总是艰难。小友有此魄力,已是难得。海上风云变幻,下次若再有这等壮举,还需更加谨慎才是。”
语气中带着长辈般的关切,却并无深究之意。
“秦老哥说的是,吃一堑长一智嘛。”
赵牧笑着应和,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
这位“秦老爷”看似闲谈,每一次提及海上之事,都让他感觉仿佛被无形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送走“秦老爷”,赵牧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回到书房,再次看向东方。
海上的船,长安的人,暗处的眼……
仿佛一切都在迷雾中涌动。
“风浪越大,鱼越贵。”赵牧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就看谁能撑到最后,得到这捞鱼的资格了!”
黄昏时分。
天色晦暗,海天相接处一片朦胧。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咸腥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着探索号上每一张疲惫而紧张的面孔。
船体,已接近极限。
每一次海浪的起伏都伴随着船体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
淡水早已耗尽,最后一点食物也在清晨分食完毕。
黑鹞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夜枭和墨衡轮流渡送真气的间隔越来越短,两人脸色苍白如纸,显然也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阿依娜屹立在船首,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模糊的海岸线轮廓,一只手紧紧握着腰间冰冷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周老舵工双手如同焊死在舵轮上,凭借最后一丝意志和对这片海域近乎本能的熟悉,操控着船只避开最后的暗礁区。
“左舷…有船影!”
桅杆上,负责了望的水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嘶哑的警示,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萨阿德的人在这里也有埋伏?
阿依娜猛地举起赵牧给的望远镜望去。
远处,两艘快船的黑色剪影正在波峰浪谷间若隐若现,船型确实与之前遭遇的西域快船相似。
它们似乎也发现了探索号,正调整方向,意图靠近。
“全员戒备!”
阿依娜的声音因缺水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鲁师傅,带人守住船舷!夜枭,还能动的,弓弩上弦!瞄准敌船帆索!周老舵,别管他们,冲进那个小海湾!”
绝望的气氛瞬间被战斗的意志取代。
残存的水手们挣扎着拿起武器,占据有利位置。
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道关卡,闯不过去,一切牺牲都将付诸东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两艘意图靠近的快船侧舷,突然亮起了三盏灯......两盏在上,一盏在下,形成一个独特的三角图案,在昏暗的暮色中规律地闪烁了三下!
“是我们的人!”
阿依娜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几乎站立不稳,多日支撑她的那口气险些泄掉。
“是老钱安排的接应!回信号!”
船上的信号灯也迅速亮起,回应着约定的暗号。
那两艘快船见状,立刻转变航向,并非冲向探索号,而是如同护卫般,一左一右驶向外海方向,明显是在进行警戒和驱离可能的窥视者。
“快!进湾!”
周老舵工嘶吼着,用尽最后力气将舵轮打满。
探索号借着最后一股潮流,踉跄着冲进了一个被悬崖峭壁环抱的,极其隐蔽的狭小海湾。
湾内水面相对平静,早已有十数条小船和数十名精干的身影等候在此。
船刚靠稳,一道熟悉的身影便率先跃上甲板,正是老钱。
他目光迅速扫过破败不堪的船体,面黄肌瘦的船员,最后落在被夜枭和墨衡护着的,昏迷不醒的黑鹞身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快!救人!”
“大夫,我有准备了大夫!”老钱的声音急促而低沉,显然十分紧张。
“小心点!先把伤员抬下去!”
“阿依娜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阿依娜摇摇头,强撑着身体,感觉一阵阵眩晕。
“钱叔,东西在底舱暗格里,派人起获,务必小心。”
“明白!”
老钱一挥手,几名绝对心腹立刻悄无声息地潜入底舱。
他带来的其他人则训练有素地开始行动。
转移伤员,分发淡水和食物,登船检查受损情况,准备拖缆……
整个过程迅捷,安静,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喧哗。
阿依娜看着黑鹞被小心翼翼抬上担架送走,看着手下兄弟终于喝到清水,吃到热食,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让她晃了一下。
老钱及时扶住她:“辛苦了,姑娘。”
“东家一直在等你们的消息。”
“东西…带回来了。”
阿依娜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清醒。
“过程…稍后细说。”
“岸上情况如何?”
“郑家和西域杂毛都闻着味了,但还没摸清具体位置。”
老钱低声道,目光警惕地扫过海湾入口。
“此地不宜久留,我已安排好了地方,绝对安全。”
“船.....”老钱看着那受损严重的探索号,咽了咽喉咙,才道,“我会让人秘密拖去可靠船坞修复。”
“大家先随我回去歇息!”
很快,所有伤员和船员被转移到小船上,借着夜色和峭壁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蜿蜒的水道中。
那几件从深海遗迹中带回的器物,被用油布和木箱层层包裹,由老钱最信任的几人亲自押运,送往不同的隐蔽地点。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海湾便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艘伤痕累累的巨舰,被悄然拖往一处与牧云商会关系密切的私人船坞,消失在黑暗里。
数日后,长安,龙首原山庄。
一只风尘仆仆的鹞鹰落在了窗台。
赵牧解下它腿上的细管,倒出一卷薄薄的密信。
他缓缓展开,目光快速扫过上面老钱用密语写就的简短汇报:“人船俱安,已抵港,伤七亡零,物已得,暂匿。”
短短十一个字,赵牧却看了很久。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发出极轻的嗒嗒声。
他想象着这寥寥数语背后所代表的惊心动魄,艰难险阻以及…那些看不见的牺牲。
良久,他提起笔,蘸了墨,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回信,同样简洁。
“人为先,物次之。”
“伤员全力救治,静待风息。”
“其余诸事由尔决断,不必再询。”写罢,吹干墨迹,赵牧将纸条卷好,差人用鹞鹰送去登州。
看着鸟儿振翅飞向东南,他的目光变得深邃难测。
但此事,赵牧却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放松。
那些东西到手,仅仅是开始,而且看情况还只是些线索罢了。
真正的宝贝,恐怕还得下功夫寻找。
但是这场寻宝探险引起的风波,此刻才刚刚被引燃。
登州港的暂时平静之下,必然暗流汹涌。
郑家,西域商人,乃至朝廷中无数双眼睛,恐怕都已将目光投向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