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号在蔚蓝的东海上航行了三日。
天气持续晴好,东风稳定,船速保持在理想状态。
甲板上的生活逐渐形成了一种紧绷而有序的节奏。
水手们轮班操作帆索,了望,维护船体。
周老舵工凭借丰富的经验,敏锐地捕捉着风力的细微变化,不断微调着航向,让巨舰始终保持着最高效率。
墨衡几乎整日待在舱室。
白天,他利用简陋的日晷和象限仪反复测量太阳高度角,结合沙漏计时,艰难地推算着船只的大致纬度。
夜间,则是他工作的重点。天空晴朗,星辰格外清晰。
他紧盯着北辰星及其周围的辅星,通过象限仪仔细测量它们的仰角和方位角,再对照定星石那微弱却稳定的指引,在海图上标定出一个又一个修正点。
“偏南七里,需向东修正半度。”他时常将这样的纸条传递给船尾楼的阿依娜,声音因专注而略显沙哑。
阿依娜则会立刻将指令传达给周老舵工。
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让航线更加贴近那理论上存在的窗口。
夜枭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
他不仅值守了望台,更会在夜深人静时,无声地巡视全船每一个角落,检查缆绳的磨损,倾听船体异响,甚至观察船员们的神情状态。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和保障,让任何可能萌生的懈怠或异心都消弭于无形。
阿依娜坐镇中枢,协调各方。
她仔细记录着航速,风向,每日位置推算结果,以及所有物资的消耗情况。
她与周老舵工,鲁大山,墨衡保持着频繁的沟通,确保整艘船如同一个精密咬合的齿轮组,平稳运行。
然而,大海的脾气从不持久。
第四日午后,天色开始转变。
原本湛蓝的天空被一层薄薄的灰白色云霭笼罩,阳光变得朦胧。
风力似乎并未减弱,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和潮气。
一直翱翔在船艏附近的海鸟,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周老舵工皱起了眉头,深深吸了几口海风,走到船尾楼,对阿依娜沉声道:“阿依娜姑娘,风信变了,湿度变大,云走的方向也有些乱。”
“看着架势,怕是很快就要起风浪了,而且规模不小。”
几乎同时,桅杆顶上的夜枭也发出了警示,声音穿透风声传来:“正东偏北方向,海天线颜色发沉,云层厚重,有雨幡垂下。”
阿依娜神色一凛,立刻下令:“周老舵,全船交由你指挥,准备应对风浪!”
“鲁师傅,带人再检查一遍所有货物捆扎和舱口密封!”
“墨衡,保护好你的仪器!所有人,固定好自身!”
阿依娜有条不紊,命令清晰且迅速,没有丝毫慌乱。
这也是赵牧为何会让她一介女子,领队远航的缘故!
这丫头有种特质,就是遇事特别镇定,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味道。
随着命令传达到位,船上气氛瞬间紧绷。
水手们迅速行动,降下部分船帆以减少受风面积,用绳索将自己和重要岗位捆绑固定。
鲁大山带着人冲下货舱,检查每一处可能进水的缝隙,加固那些可能移动的货箱。
墨衡手忙脚乱地将他的海图,星盘和定星石用油布层层包裹,塞入特制的防潮木箱固定好。
风,说来就来。
原本还算温和的东风骤然变得狂野,推着灰黑色的云团滚滚而来,天色迅速暗沉下来。
海面不再平静,开始掀起越来越高的浪头,灰绿色的海水变得浑浊,浪尖泛起白沫,狠狠地拍击在船身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探索号庞大的船体开始剧烈地颠簸摇晃,甲板上很快变得湿滑难行。
考验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
龙首原山庄内,赵牧刚刚听完手下关于近期生意的汇报。
郑家的商业打压仍在持续,但由于其主力南移,力度和精准度大不如前,老钱在登州和内陆周旋,虽吃力,但尚能维持。
然而,一份来自东宫的密信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太子李承乾派人紧急送来的消息称,有御史突然上书,弹劾牧云商会“借市舶司试点之名,私募亡命,擅造舰船,其规格制式远超商船,形同战船,恐有僭越不轨之心”。
奏章中虽未直接提及探索号,但其暗示性极强,直指赵牧和太子。
“郑元寿这老狐狸,反应倒是快。”赵牧放下密信,冷笑一声。
这显然是郑家在海商打压效果不佳后,使出的釜底抽薪之计,试图从政治上发难,直接动摇海运试点和太子的威信,甚至将祸水引向“谋逆”这等大罪。
几乎前后脚,山庄侧门,那位“秦老爷”的管家再次不请自来,言辞客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询问“前次提及合作远航之事,东家思虑得如何了?近日朝堂风声渐紧,若能有实绩傍身,或可化解些许非议。”
赵牧瞬间明了。
这可能就是秦老爷背后之人对利益的持续追问,也是一种试探和施压......
在面临政治攻击时,赵牧是否更需要依靠他们的力量?
两股压力几乎同时抵达。
赵牧沉吟片刻,对太子的信使道:“回复殿下,不必惊慌。”
“商会船只皆为护航商队所用,合规合制,所有文书档案齐全,经得起查验。”
“此乃有人借题发挥,殿下只需以发展海防,保障商路为由,依律驳斥即可,态度可强硬些。”
赵牧深知,此时退缩反而显得心虚。
送走信使,他又对“秦老爷”的管家笑道:“回去禀告秦老哥,合作之事,赵某一直在积极筹备。”
“只是近日风波骤起,此时若大张旗鼓,恐落人口实,反为不美。”
“待风浪稍平,赵某定当亲自上门,与秦老哥和贵东家细商章程。”
赵牧选择再次将合作推后,既安抚了对方,也避免了在压力下轻易让渡利益。
处理完这两桩急务,赵牧独自站在书房窗前。
窗外长安天空晴朗,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朝堂上的暗流汹涌。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郑党的反击不会停止,而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面。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东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海上的探索号,此刻是否也遇到了风浪?他们能安然度过吗?
长安的风波,他尚可凭借智慧和资源周旋化解,但大海的怒涛,却只能靠船上那些人自己去面对了。
一念及此,他心中那份运筹帷幄的淡定,也不由得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
东西两处风浪,已同时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