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喧嚣似乎被这层楼板隔绝,只有隐约的丝竹声作为背景。
老钱正在外间低声向几位管事交代事情,安排行李,处理庶务,一切井然有序,仿佛赵他们从未离开过那般。
“还是家里舒服啊!”赵牧满足地叹了口气,将杯中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任由那清冽的甘醇在喉间化开,“岭南湿热,沿途又奔波,到底比不上这儿自在。”
云袖抿嘴一笑,将剥好的葡萄递到他唇边:“先生此行辛苦了。”
“楼里一切都好,姐妹们也都惦记着您呢。”
“辛苦谈不上,就是见识了不少。”赵牧嚼着葡萄,语气随意,眼神却微微眯起,“也招惹了些麻烦。”
话音刚落,雅阁的门被轻轻推开,老钱探进头来,低声道:“东家,殿下到了,急着要见您。”
赵牧似乎早有预料,摆了摆手:“那还不赶紧请殿下进来,茶水温着正好。”
可话音还未罗,太子已经不请自来......
快步走入雅室,李承乾虽换了便服,眉宇间的焦灼却难以尽掩。
可一进门,太子的目光首先就上下打量赵牧。
见他全须全尾地坐在那里,太子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紧接着,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赵兄.......你可算平安到了!”
“孤之前接到消息,说你在野猪岭遇袭,真是……真是心急如焚!”
“若非身份所限,恨不得亲自带兵去接应!”
“你没事吧?护卫们伤亡如何?”太子语速很快,言语间却是充满了真切的担忧。
赵牧心中微暖,指了指坐榻:“有劳殿下挂心。”
“不过就路上发生一点小波折,线下已经解决了。”
“只是折了几个好手,又伤了几个,好在骨干无碍。”
见太子还站着,赵牧又伸手请道:“快坐吧,我的太子殿下,先喝口茶定定神再说......”
李承乾这才依言坐下,接过云袖递来的茶,仍是忍不住追问道:“是不是漕帮那些杀才干的?”“听说贼人竟还敢动用军弩,简直是无法无天!”
“八九不离十!”赵牧点点头,“手段狠辣,像是敖猛余孽或与之关联势力的手笔。”
“不过,他们也蹦跶不了太久了。”
赵牧语气淡然,却显然带着冷意。
“此事孤定要东宫严查下去,给赵兄一个交代!”李承乾肃容道,随即又露出好奇之色,“对了赵兄,此次岭南之行,定然精彩纷呈。”
“快与我说说,那南海风光如何?”
“那珍珠岛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还有那敖彪伏法,过程想必惊险万分吧?”
太子暂时将朝堂烦恼抛开,像个渴望听故事的少年,对赵牧的冒险经历充满了兴趣。
赵牧笑了笑,便拣了些岭南风物,海上见闻,以及设计擒杀敖彪的经过,删繁就简地娓娓道来,甚至把自己的经过描述的没那么惊险。
毕竟,他又不想跟太子这人获取什么,所以有些事情完全没必要说。
李承乾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叹,时而拊掌,听到妙处更是忍不住叫好。
流云轩内的气氛,因这番闲谈而变得轻松热络起来。
直到一壶茶见了底。
李承乾兴奋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可刚一平静下来,太子那脸上却又重新蒙上一层阴霾。
叹了口气,又苦笑道:“赵兄一路精彩,可孤着太子留在长安这数月,却是焦头烂额。”
“听到你回来,孤这心里才算多少有了点底气。”
“你是不知道啊赵兄,这几个月.......”太子这才将朝堂上因漕运海运之争,郑元寿等人如何攻讦,市舶司如何被掣肘,乃至皇帝态度暧昧等困境,一一向赵牧娓娓道来。
赵牧静静听完,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拈起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皮,淡淡道:“殿下,你可知,为何你会觉得束手无策?”
李承乾一愣:“为何?”
“因为你一直在他们的规则里打转。”赵牧语气依旧懒散,话语却如刀锋般犀利,“他们用经义压你,你若也跟着去故纸堆里打转,便正中了其下怀。“
“殿下,要职破局之道,在于别跟着他们的拍子跳舞。”
“他们谈虚的,殿下就把实账拍在桌上。”
“郑元寿说海运耗费巨大,殿下就把漕运历年损耗,贪墨,延误导致的损失,列个清清楚楚的账目给他看!”
“然后好好问问他,到底是海运耗费大,还是漕运的沉没成本更大!”
“如果他说海运招寇,殿下就完全可以把敖彪伏法,敖猛受创!”
“甚至南海商路初步肃清的消息放出去!”
“再去问问他,是堵不如疏,还是要因噎废食?”
“如果,他说殿下是被人......比如我赵牧给蛊惑了!”赵牧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那点下就把我在岭南助你稳定市场,在漓江助官府疏通航道,甚至……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帮了些许受灾百姓的事情,不经意地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最后问问他们,我这商贾对殿下的蛊惑,究竟是利国还是害民?”
李承乾心头的阴霾被这番言辞利落地劈开一道缝隙。
久违的清明与底气重新涌了上来。
赵牧的话,没有引经据典的空洞争论,句句直指要害。
全是他想听却无人能给的破局之法。
“可是……父皇那里……”李承乾仍有顾虑。
“陛下是明君,他要看的是结果,是利弊,是江山社稷的稳固,而不是听两边吵架。”赵牧重新靠回软榻,恢复了那副慵懒姿态,“殿下需要做的,不是去说服那些老顽固,而是做出实实在在的政绩。”
“只要能让陛下和朝中有识之士看到海运不仅能带来真金白银。”
“甚至还能稳定边疆,惠及百姓。”
“到时候,不用殿下你去争,陛下和朝中自会有所决断!”
顿了顿,赵牧又补充道:“至于那些暗地里的手段,比如派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死士沿途截杀之类……自有其应对之法,殿下不必过于忧心。”
“倒是殿下你,身在高位,其实却更需注意安全,提防某些人狗急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