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小筑的寒雾,仿佛比往日更浓重了几分,凝结在玄冰窗棂上,形成细碎的霜花。夜玄的意识,如同沉入万丈冰渊的游鱼,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中挣扎了不知多久,终于艰难地浮上水面。
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映入眼帘的是玄冰穹顶流转的幽蓝光泽。彻骨的寒意包裹着身体,却奇异地压制着经脉中那熟悉的、如同万蚁啃噬的剧痛和残毒阴冷的悸动。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回应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沉重,仿佛这具身体已不属于自己。
“醒了?”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夜玄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苏清雪依旧盘坐在寒玉床畔的蒲团上。月白的长裙纤尘不染,清冷的容颜在寒玉幽光映照下,如同冰雕玉琢。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苏…师姐…”夜玄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地躺回冰冷的玉床。
“勿动。”苏清雪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她并未起身,只是指尖微抬,一缕精纯柔和的冰魄玄力隔空注入夜玄心口,如同清冽的甘泉,瞬间抚平了他因强行动作而翻腾的气血。“你经脉脏腑皆受重创,神魂亦有损,需静养。”
夜玄感受着那股温和却浩瀚的力量在体内流淌,压制着蠢蠢欲动的隐患,带来一丝久违的安宁。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寒雾和淡淡冷香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是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一丝深沉的感激。
“谢…师姐…救命之恩。”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不仅仅是这次从血煞殿手中救下他,还有寒潭边的守护,听雪小筑的照料…这份恩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苏清雪眸光微动,清冷的视线在夜玄苍白却依旧坚韧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回应他的感谢,只是淡淡道:“石昊与萧炎已无性命之忧,正在丹堂静养。你怀中之物,完好无损。” 她指的是那三个装着地火血灵芝、阴阳蕴灵草和阴阳并蒂莲的玉盒。
得知石昊和萧炎安好,夜玄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他下意识地想抬手触碰胸口,确认玉盒的存在,却再次被那沉重的无力感击败。
“嘿嘿嘿…小娃娃,命倒是够硬,阎王爷都不收你?”
一个带着浓重酒气、玩世不恭的声音突兀地在静室内响起,打破了那份清冷的寂静。
夜玄和苏清雪同时转头。
只见静室门口,不知何时斜倚着一个邋遢的身影。油腻的道袍沾满了酒渍和不明污垢,乱糟糟的头发如同鸟窝,怀里抱着那个标志性的硕大酒葫芦。酒剑仙醉眼朦胧,脸上带着惯有的嘲弄笑容,浑浊的目光扫过夜玄,如同在看一件有趣的物品。
“老酒鬼?”苏清雪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酒剑仙不请自入有些不满,但并未发作。
“啧啧啧,”酒剑仙晃悠着走进来,一股浓郁的酒气瞬间冲淡了室内的寒香。他凑到寒玉床边,俯下身,几乎把脸贴到夜玄面前,浑浊的醉眼仔细打量着夜玄灰败的脸色和裹着冰晶的左肩,嘴里啧啧有声:“瞧瞧,瞧瞧!玄脉一重?哦不,现在怕是连玄脉一重都不如了吧?经脉碎得像破渔网,丹田里那点太阴气跟个定时炸弹似的,还有那些毒根子…嘿!小子,你这身体,现在就是个四处漏风、还装着火药桶的破屋子!风一吹就倒,火一点就炸!弱!太弱了!”
他毫不留情地嘲弄着,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夜玄心上。夜玄紧抿着嘴唇,脸色更加苍白,但眼中并无被羞辱的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他知道,酒剑仙说的是事实。现在的他,比初入青云宗时还要孱弱百倍。
“前辈…”夜玄艰难开口。
“闭嘴!听老夫说!”酒剑仙粗暴地打断他,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流淌。他直起身,醉眼扫过夜玄,又瞥了一眼旁边静默不语的苏清雪,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正经,虽然依旧被酒气包裹着。
“小娃娃,你这次能捡回条命,一是靠苏丫头这冰魄玄力吊着,二是靠你那点狗屎运弄来的灵药吊着命根子。但想真正活过来,活得像个人样,光靠这些,屁用没有!”
他指着夜玄的丹田:“你丹田里那点太阴玄气,是宝贝,也是催命符!你现在这破身体,这稀烂的根基,就像个三岁娃娃抱着块金砖招摇过市,不是被人抢,就是把自己砸死!还有你那剑法…”酒剑仙嗤笑一声,浑浊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利,“杀气腾腾,戾气冲天!看着唬人,实则根基虚浮,全是搏命的野路子!遇到真正的高手,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碾碎你那点可怜的剑意!”
夜玄心头剧震!酒剑仙的话,如同惊雷,劈开了他心中因仇恨和搏杀而蒙蔽的迷雾!他一直以来,都在追求力量的提升,追求复仇的杀伐手段,却从未真正审视过自己的根基!无论是玄力的修炼,还是剑法的领悟,都如同在流沙上建塔,看似勇猛精进,实则摇摇欲坠!这次的重创,不过是将这隐患彻底引爆!
“那…当如何?”夜玄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急切。
“如何?”酒剑仙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给老子把你这破屋子推倒了!从地基开始,一砖一瓦,重新盖!”
他猛地将怀里的酒葫芦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另一只油腻腻的手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卷东西,随手丢在夜玄盖着的冰蚕丝衾上。
那并非玉简,而是一卷颜色发黄、边缘磨损严重、甚至沾着几点油污和酒渍的陈旧兽皮。兽皮卷用一根粗糙的麻绳草草捆着,散发着一股混合着尘土、汗味和劣质酒气的古怪味道,与听雪小筑的清冷格格不入。
“喏,拿着!”酒剑仙抱着酒葫芦,又灌了一口,醉醺醺地道,“伤好了,就给我练这个!练不明白,就趁早找块豆腐撞死,省得浪费苏丫头的冰魄玄力!”
夜玄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那卷毫不起眼的兽皮上。苏清雪的眸光也投了过来,当她的视线触及那兽皮卷时,清冷的瞳孔骤然收缩!以她的见识和冰魄剑体的感应,瞬间察觉到那看似破旧的兽皮卷上,萦绕着一股极其内敛、却浩瀚如星海般的古老剑道意蕴!仿佛无数剑道先贤的智慧沉淀其中!
夜玄用尽力气,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颤抖着解开粗糙的麻绳。兽皮卷缓缓摊开。
没有华丽的灵光,没有玄奥的符文。上面是用一种极其古拙、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墨迹书写的文字和图形。开篇便是四个大字,笔锋如同孩童初学,却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直指本源的磅礴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