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吃饱的时候，就算是令人不快的烟味，也能更容易忍受些。
“呼。” 威尔斯满意地向后靠去，“这可真是太棒了。谢谢你，施密特先生。”
“什么？” 施密特疑惑地问道，“感情淡了？你怎么这么正式地叫我先生？”
“抱歉，但我今天真有点失控了。先是今天早上，然后又是在审讯室里那奇怪的审讯。我实在是有点跟不上节奏。还有那个翻译……”
“兄弟，你在她那儿似乎名声还不错。” 施密特打断他说道，“她强烈推荐你从事反法西斯工作。她确实是这么说的：‘他是个正派人。当然，他只是个普通公民，但你们开展工作就得用这样的人。比起那些只会说空话的革命者，他们更容易得到你们同志们的认同。’”
威尔斯震惊地盯着施密特。那个翻译竟然会替自己说话？他原本预想的恰恰相反。她之前的行为，让威尔斯担心会出现最坏的情况。他描述了在审讯室的最后几分钟发生的事，谈到了自己的离开，最后总结道：“说实话，我当时都觉得自己完了。”
“错了。” 施密特格笑着说，“你在她那儿有很大好感。天晓得为什么。她平时一向那么冷静冷血，让人害怕。你可是她第一个没直接说‘好吧，带他走吧’的人。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这些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威尔斯摇摇头，表示听懂了。
“她到底是谁啊？肯定是个移民吧。我猜是从维也纳来的。她是……”
“不。” 施密特说，“她不是犹太人。但她丈夫是。他当着她的面被谋杀了。就在德奥合并那会儿。顺便说一句，她丈夫是一家维也纳日报的编辑，不是共产党员。她自己以前做过俄语翻译，而且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
“她曾在德俄石油股份公司工作。所以丈夫去世后她就去了俄罗斯。在反纳粹战争中，她站在俄罗斯这边，这完全可以理解。”
“是啊，这完全能理解。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瞎想！” 施密特劝道，“作为女人，她相当高冷。就连高级官员都被她拒绝过。她对你感兴趣纯粹是出于客观考量。她只是把你当成影响他人的得力工具。她相信你能帮我们把纳粹意识形态从士兵脑袋里清除掉，让他们成为苏联的朋友。你可一定不能让她失望。”
“我为什么要让她失望？” 威尔斯一脸诚恳地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成为苏联的朋友？这也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不一定非得是布尔什维克，也能友好相处。
“我准备好了，” 威尔斯说，“但我看到前方困难重重。你怎么去帮助那些挨饿的人呢？眼睁睁看着同志们死去，还要依据他们的个人经历，把他们吸引到一项他们必然会敌视的事业或思想中来？”
施耐德又从橱柜里拿出两个杯子，往里倒了些酒。这次不是啤酒，而是伏特加。
威尔斯小心翼翼地抿着，对面的施耐德已经猛地灌了一大口。
“要是我知道答案，” 他又开口道，“心里能好受很多。” 说着，他用手背抹了抹嘴。
“但办法总是有的。当然，这个目标光靠说教可实现不了。可俄罗斯人却觉得自己更明白。他们根本不了解德国人的心态。士兵们默默听着‘反法西斯’演讲，他们就觉得效果很棒，觉得成功了。在他们眼里，那些点头迎合的懦夫是优秀的共产党员；而那些真正诚实、试图探究问题根源的提问者，却被他们怀疑，还让人家闭嘴。他们这么做其实是在损害自己的事业，而很多所谓的德国反法西斯分子，不过是为了利益替俄罗斯摇旗呐喊，实际上也在帮倒忙。”
“那你到底在做什么？”
汉内斯?施密特又大口喝了一口酒。“你可能觉得我是个傻瓜，” 他说，“有些事我也是违背自己意愿去做，但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在做好事。我帮过很多人，救过不止一条人命，也希望以后还能继续这样做。我发表反法西斯演讲的时候，心里清楚听我讲话的人不傻。
但大家都在装样子，俄罗斯人看在眼里，就觉得这是他们方法的成功。成功让他们高兴，就会把自己仅有的一点东西分给那些更穷的人。
这就是我认为自己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也希望你很快能这么想。我们得让那些同志们明白，他们不是唯一身处困境的人，不是唯一要忍饥挨饿、辛苦劳作的人。
我们得让他们明白，饱受战争创伤的苏联必须先恢复元气，为此，它正竭尽全力调动一切人力。这不仅适用于俄罗斯人民，也适用于德国战俘。就算是最笨的人，大概也明白，不能去对抗敌人，对抗这个国家的毁灭者。被俘的俄国人在德国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施密特喝完伏特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了解俄罗斯人，” 他接着说，“他们和你我没什么不同。本质上，他们并非我们的敌人。要是你和他们合作，就像我之前有段时间那样，要是你能和他们一起庆祝成功，他们会把你当自己人。但要是你自以为聪明，还让他们察觉到，那你就是他们的敌人。”
确实，这听起来很简单粗暴。但是，亲爱的威尔斯，我宁愿简单自然，也不想做那种自大的人。“好吧，干杯！” 他一口气把伏特加喝光，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给你做宣传演讲。但你得大致明白，我为什么会做一些自己不觉得完全正确的事，而且，要是你还记得我们在医院里的讨论，就会发现这些事有时似乎和当时表达的观点相矛盾。理论和实践永远没法完全统一。再说了，人性的弱点大家都清楚。俄罗斯人也只是普通人。”
威尔斯静静地听着他说。关于这些，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他可以问问为什么集中营里人命如草芥，为什么囚犯们要遭受虐待，甚至被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