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俊堂眼睛之中挤出两滴浊泪,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哽咽道:“刘市长,我们厂的职工实在太难了。
在宣布破产之前,就拖欠一年工资没发。
偏偏那欠日的狗会计,还卷着厂里交社保的钱跑了。
这几年我们的职工为了养家糊口,男的就去蹬三轮,卖苦力。
女人就去做保姆,摆路边摊。
有些年轻的女人实在过不下去,就去卖身,做皮肉生意。
我亲自代表厂里去派出所接过好几回人。
现在我们厂妇女的名声都臭了,好多小姑娘都找不到婆家。
刘市长,市里再不给我们厂解决困难,我们就实在过不下去了。”
刘金永冷冷哼一声道:“市里把那么一个大厂交给你管。
你把企业管破产了,还有脸在这里哭?
市里又不能印钱。
要是所有企业都像你这样,把企业折腾破产,让市里兜底,市里管得过来么?”
冯俊堂委屈道:“刘市长,说实在话,我心里也想不明白。
明明我们厂的产品质量优良,远比其他厂的产品结实耐用。
可在市场上,就是竞争不过那些劣质产品。
我看着那些产品,真是欲哭无泪。”
陈小凡在旁边一直记录,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动,开口问道:“你们厂的产品,完全卖不出去么?
有没有考虑过走外贸,卖给外国人?”
冯俊堂道:“说到外贸,我们厂在美利坚有一个固定客户,每年都要订购几批。
但仅靠那一笔订单,根本无法养活得起我们这么大一个厂。”
陈小凡道:“你们那个客户购买之后,用在什么地方,你们知道么?”
冯俊堂道:“客户用来做什么,我们哪儿知道?
大概是用到卷扬机之类的设备上吧。”
陈小凡又问道:“你们发给那个客户的产品规格是怎样的?”
冯俊堂不明白陈小凡为什么问得这么仔细,但看到刘市长没有阻止,于是答道:“因为我们厂近几年只有一个稳定客户,所以产品我记得很清楚。
他们要求把钢丝绳截成14米一根发货。”
陈小凡顿时心中雪亮。
看来这就是老美采购的阻拦索。
因为航母上的阻拦索规格,就是14米一根。
老美把这种产品当成绝密军品,一转手倒卖给华国,要价高达两千万美金一根。
可笑的是,这产品本来就采购自华国。
而这家工厂已经穷得破产,员工都已经下岗了。
刘金永也不明白陈小凡突然问这些什么意思。
但如今灵棚和棺材还堵在市政府门口,他必须要马上解决。
他对着冯俊堂冷声道:“我不想听你卖惨,我只想知道,用什么办法,能让你的员工赶紧回去。”
冯俊堂无奈道:“厂里连续一年不发工资,连社保金都让人卷跑了。
他们都觉得,那狗日的出纳是我的人。
所以我现在在工人面前一点威严都没有。
除非市里能出钱。”
“你……”刘金永指着冯俊堂鼻子怒斥道:“你个老滑头。
这起事件,不会是你故意安排,来市里逼宫吧?”
冯俊堂哭丧着脸道:“我哪敢呢?
我毕竟也是党培养的干部,哪能干出这种事出来?
实在是场面失控,我也没有办法。”
刘金永气得喘着粗气道:“那你说说看,需要多少钱,能解决你们厂的困难。”
冯俊堂从兜里掏出一个油乎乎的笔记本道:“我早就算过了,全厂员工八百六十四人,一年的工资就是一千一百二十五万。
再加上被挪用的社保金,现在还有死者的赔款,大约需要两千万,才能平息所有事端。”
“两千万?你怎么不去抢?”
刘金永顿时火冒三丈。
看来这个冯俊堂的确早有准备。
连账目都已经算好了,说不定这件事,真是他在背后指使。
刘金永瞪大眼睛道:“市里财政也是捉襟见肘,一个萝卜一个坑,平白无故,从哪里能挤出两千万?
你们闹腾这一出,市里给你们拨款。
其他破产的企业,也有样学样怎么办?
是不是谁都要去省城信访,然后堵政府的门?”
冯俊堂道:“刘市长,我这真不是狮子大开口。
我把企业管黄了,您对我是杀是刮,悉听尊便。
但职工们没有做错什么。
他们辛苦工作一年,本来就应该得到工资。
还有那被那狗出纳卷走的社保金,政府判了她刑,倒是把她给救了。
要按我们职工的意思,就算让她去卖身,也要把全厂的社保金给还回来。”
“你呀!”
刘金永见冯俊堂死猪不怕开水烫,指着他的鼻子叹口气道:“你把企业弄成一坨屎,却让政府给你擦屁股。
像你这种厂长,抓进去判个无期也不多。”
他说完摔门走了出去。
陈小凡赶忙跟出来问道:“老板,现在该怎么办?”
刘金永道:“我只能跟巫市长汇报一下。
要是市里实在拿不出来钱,就只能动用强硬手段了。”
陈小凡看一眼窗外的大门口道:“现在外面聚集了至少两百人。
看,来他们是借着这次死人事件,集体来给政府施压。
面对这么多人,要真是采用强硬手段,闹出的动静一定不小。
最近市里刚刚出了不雅视频事件。
要是接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省里交代不过去。”
刘金永摇了摇头道:“那有什么办法?
市财政有多少家底,我心里一清二楚,多半是拿不出来这个钱。
僵到最后,就算动静再大,也得动手。
要不然总不能一直被灵堂堵住门。
这个宗市长,哎!”
他径直来到巫家华的办公室,报告了跟冯俊堂的谈判结果。
巫家华听到这个数字,也倒吸一口凉气道:“两千万?
市里现在怎么可能凭空掏出两千万?
他们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刘金永叹口气道:“我估算过,钢丝绳厂所有员工一年工资,外加社保金,如今再加上逝者的赔偿金,两千万还真没多要。
只是咱们市里现在甭说两千万,就算一千万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