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庭之下,人声鼎沸。白枫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宾客如云的下层席位,随侍在秦长卿身侧。他一身素净白衫,气质沉静,与周围华服玉带的仙家相比,显得内敛而独特。不少未曾见过他的修士,见他能与秦家老祖并肩,只当是哪家深藏不露的天骄,纷纷热情地上前攀谈。白枫嘴角噙着得体的浅笑,一一行礼应对,仪态从容,不卑不亢。
然而,这份平静被不远处投来的目光骤然打破。
韩家老祖韩宗昌,正带着一脸难以掩饰的惊疑望向这边。当他的目光触及白枫时,如同看到了一柄悬于头顶的绝世凶剑,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他强自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面上迅速堆起亲热的笑容,快步上前:“白小友!想不到在此盛会上重逢,韩某幸甚!”
一旁的秦长卿略显诧异,看看韩宗昌又看看白枫:“哦?韩兄竟也与白小友相识?”
韩宗昌笑容更盛,语气带着由衷的感慨:“白小友曾于我韩家有再造之恩,救命之情,老夫如何不识?每每想起,都感恩不尽啊!” 话语间,他目光深处却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三人寒暄着落座,正待将携带的贺礼交予登记造册的仙庭侍卫,人群忽然传来一阵微小的骚动。
只见慕家老祖慕云舟,带着准圣中期的威仪,满面春风地穿过人群,而他身后,跟着一位神情憔悴却难掩昔日风韵的妇人。下三界仅存的三大世家老祖在此聚首,慕云舟一眼便看到了秦长卿和韩宗昌,顿时朗声笑道:“秦兄!韩兄!万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慕某心中挂念得紧!”声音洪亮,带着多年老友重逢的亲热。
秦长卿、韩宗昌亦起身抱拳,笑容真切:“慕兄!久违了!”
慕云舟的目光顺势落在白枫身上,见这年轻人气度不凡,又与秦韩二人同席,便客客气气地拱手道:“恕老夫眼拙,这位年轻才俊是……?”
秦长卿代为介绍,语气中带着欣赏:“此乃白枫白小友,是老夫的忘年之交!”
韩宗昌也立刻接口,语气无比笃定:“正是!白小友亦是老朽的挚友!”
慕云舟心中暗暗诧异,能得秦韩两家老祖如此推崇,此子绝非等闲!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又热情了几分,郑重其事地抱拳道:“原来是白小友!慕云舟有礼了!观小友神韵内蕴,气势非凡,前途必不可限量!” 言语间,充满了对白枫的重视。
白枫神色如常,抱拳回礼:“慕前辈谬赞。”
寒暄过后,秦长卿看着慕云舟身后那沉默的妇人,带着几分老朋友间的打趣开口:“慕兄莫非看这仙庭琼浆仙果太过丰盛,想空着肚子来大吃大喝一番?贺礼何在?”
韩宗昌也捋须笑道:“对啊,慕兄带来的‘厚礼’呢?快让我等开开眼界,饱饱眼福才是!”
慕云舟闻言,脸上立刻堆起得意之色,像是终于等到展示珍宝的机会。他哈哈一笑,随手一招,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身后的萧林儿轻柔地推送到了众人眼前:“贺礼?哈哈,二位请看!”
秦长卿和韩宗昌都是一愣,完全不解其意。秦长卿疑惑道:“慕兄这是……?”慕云舟笑着开口道“这位乃是神女宫第十圣女上官青玉的生母!你们说此礼贵重不贵重?”听完此言,秦长卿与韩宗昌脸色皆是一惊!唯有萧林儿!
就在她身形被推近众人的刹那,那空洞麻木的目光,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聚焦在了秦长卿身边那个素衣青年的脸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她的双眼骤然瞪大到了极限,瞳孔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潭,猛地爆发出骇浪惊涛!
浑身血液似乎在沸腾尖叫,又在瞬间冻结成冰!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的狂喜、死而复生般的惊骇、和痛彻骨髓的委屈的巨大冲击,如同九天星河倒灌,狠狠砸在她濒临枯竭的心神之上!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无声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所有呼吸被强行扼住!她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如同要撞碎肋骨般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神魂般的剧痛与狂响!
“枫……枫儿?!”一个破碎到不成音节的名字在她干裂的唇齿间拼命地颤抖、挤撞。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那个她亲眼目睹魂飞魄散、为之流干泪水、被认定早已灰飞烟灭的女婿!那个让女儿上官青玉魂牵梦绕一度寻死追随的人!此刻…此刻竟然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如同阳光刺破万年黑暗,如同神迹降临污秽人间!
那压抑了千年、积攒了千年、几乎将她彻底磨灭的巨大悲痛、刻骨思念、和深入骨髓的哀恸,再也无法抑制!如同被决堤的星河,轰然崩溃!两行滚烫的泪水,不是缓缓滑落,而是如同开闸的洪流,决堤般喷涌而出!瞬间便将她那枯槁憔悴的脸颊彻底濡湿!
唯有白枫——
在萧林儿被推到近前的那一刻,他的世界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熟悉的眉眼,那刻在骨血里的轮廓……纵然容颜染上风霜,神魂疲惫不堪,他怎能不识?这分明是……如同生身母亲一样的——萧林儿!
白枫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涌上头,浑身如遭惊雷轰顶,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萧林儿,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极致的震惊与狂喜交织下,骤然爆发出万丈金光!鸿蒙之眼不受控制地自主开启!
刹那间,他挺拔的身影仿佛被浓稠如墨的混沌所包裹,一股源自亘古的、苍茫而恐怖的魔神气息轰然爆发!周遭的喧嚣瞬间被这无形的、足以碾碎神魂的威压所吞噬!空气变得如同铅块般沉重!
“嗡——!”
“哼……”附近修为稍弱的修士猝不及防,顿时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几乎站立不稳!
“白小友!” “慕兄!”秦长卿和韩宗昌同时失声惊呼,脸色剧变!韩宗昌是知晓白枫一些根底的,此刻更是肝胆俱寒。两人反应极快,瞬间挡在慕云舟面前半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对慕云舟喊道:“慕兄!此…此礼果真是万金难求之重!重逾山海!还是快请夫人歇息片刻,我等入席详谈!”语气急促无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哪里还敢让他继续“炫耀”?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惊悸——他们清楚感知到,白枫体内那股力量已处在了爆发的边缘!
慕云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势骇得心头狂跳,看着白枫那双如同两个小太阳般燃烧着混沌之力的金色瞳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后半句得意洋洋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此刻的他,哪里还敢有半点轻视?
而此刻,白枫强压下滔天的怒火与威势,目光越过众人,一道极其凝练、蕴含着无尽安抚与承诺的神识,如同最温润的暖流,精准地送入萧林儿的神魂深处:“母亲!稍安勿躁!玉儿必安好!稍待片刻,孩儿必将您与玉儿一同接回!”
这道声音,带着白枫特有的那份坚毅与力量,如磐石般沉稳。正因浑身颤栗、泪如泉涌的萧林儿听到这熟悉的神念,所有的惊恐、委屈与担忧,如同冰雪般迅速融化。那双因常年黯淡而灰败的眸子,在泪光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神采!真是枫儿!他还活着!他回来了!她用力点头,死死咬住下唇,将汹涌的泪水憋了回去。无需言语,她对白枫的承诺深信不疑——她的好女婿,从不说做不到的事!
慕云舟心有余悸,强作镇定地对萧林儿挤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脸:“萧…萧夫人,大喜之日,可莫要过度哀伤,待会儿就能见到令爱了,岂不是天大的喜事?”他语气拘谨,全因知晓了萧林儿身为圣女生母的尊贵身份,自那之后再不敢有丝毫怠慢之意。
他擦着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心绪不宁地在秦长卿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方才那一刻白枫身上爆发的气息,足以让他这个准圣中期都感到致命的威胁,让他对这个原本想结交的“小友”,彻底充满了最深的敬畏与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