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案司后巷的老茶馆飘着新沏的茉莉香,皮延林蜷在靠窗的竹椅里,左脚搭在条凳上,右手指尖夹着半块桂花糕。
他眼皮半掀半合,耳朵却支棱着——邻桌两个捕快正压低声音讨论城西义庄的无头尸案,唾沫星子溅在粗瓷碗沿,惊得茶盏里浮着的茉莉打了个旋。
\"皮哥?\"小茶倌端着盖碗茶过来,茶托上还压着封黄纸信,\"方才个穿黑斗篷的爷塞给我的,说是宫里传的急件。\"
竹椅吱呀一声,皮延林坐直了些。
他接过信时,指腹触到封泥上凝着的寒气,像沾了点化不开的霜。
拆信的动作慢得像在剥糖纸,待看清内容,眼尾的懒意倒散了些。
他随手把信往火盆里一丢,火苗\"轰\"地窜起,映得他眉骨发亮:\"黑无常的寒魄印,倒比去年更沉了。\"
\"圣君震怒,命白判重启轮回录,欲以天命重塑因果。\"
茶盏搁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
皮延林屈指叩了叩桌沿,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往上飘,有两片粘在他青衫袖口,像落在苔藓上的雪。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那位在金銮殿里装了百年圣人,倒真当这天地是他的棋盘?\"
\"皮延林!\"
门帘被风卷得噼啪响,顾清欢的身影裹着冷意撞进来。
她腰间的乌鞘刀擦过门框,在朱漆上划了道白痕——这是她查案时总爱使的\"急刹步\",十回有八回要剐坏东西。
皮延林抬眼,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尾。
\"你又跑哪偷懒去了?\"顾清欢走到桌前,手按在他肩头上,指腹隔着布料都能摸到他肩胛骨的形状,\"方才杂役房的小崽子说你床板都凉透了,我去城隍庙找你......\"她忽然顿住,盯着他袖口的纸灰,\"这是......\"
\"阴司的信。\"皮延林握住她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焐化她指尖的凉,\"圣君坐不住了,要白判重炼轮回录。\"他另一只手在桌下勾住她小指,像从前蹲在杂役房吃包子时那样,\"清欢,我们得去趟阴曹。\"
顾清欢的瞳孔缩了缩。
她抽回手,反手攥住腰间刀鞘。
刀镡上的缠丝被她捏得发紧,露出底下一道新磕的缺口——那是前日在荒村破煞时,替他挡下的阴煞钉留下的。\"什么时候?\"她问,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子时?\"
皮延林歪头看她,目光落在她鬓角新添的银丝上。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里轻响,【检测到重大因果波动,是否启用'懒意逆命术'?】他垂眸扫过她攥刀的手,又抬头望进她眼底翻涌的暗潮,最终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白判要的是天命重塑,我们要的......\"他指尖点了点自己心口,\"是让天命认栽。\"
夜漏至三更,阴司鬼门开在乱葬岗的老槐树下。
顾清欢的乌鞘刀劈开缭绕的鬼雾,刀锋上凝着层霜,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冰碴。
皮延林插着袖跟在她身后,嘴角还沾着茶倌塞的芝麻糖——他说过要带她去福来楼吃十笼包子,可眼下这阵仗,先垫垫肚子倒也不坏。
黑无常早等在鬼门内。
他原本油亮的长发散了半幅,腰间的勾魂锁拖在地上,在青石板上刮出刺啦刺啦的响。
见着两人,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扣着锁链:\"白判在忘川底设了法坛,轮回录泡在血池里重炼......\"他突然抬头,眼底翻涌着墨色鬼火,\"那些被你们翻出来的冤魂,那些被圣君抹掉的因果,都要被烧成灰!\"
\"那就别让他炼完。\"皮延林往旁边的断墙上一靠,姿态懒懒散散的,\"白判的轮回录要靠七魄镇灵,对吧?\"他从袖里摸出块烤红薯——也不知是从哪顺来的,\"我记得你说过,他炼到第七层时最虚弱。\"
黑无常猛地抬头,锁链\"当啷\"坠地。
他盯着皮延林手里的红薯,像是见了什么活物:\"你......你怎么知道?\"
\"前日签到,系统给了本《阴司百术要览》。\"皮延林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鬼气在舌尖打转,\"说是躺平百年的奖励,倒比你们阴司的藏书楼还全乎。\"他把红薯掰成两半,抛给顾清欢,\"清欢,你去断他的引魂香;老黑,你缠住他的守魂使。\"他拍了拍身上的红薯渣,慢悠悠站直,\"至于我......\"他勾了勾嘴角,\"躺平大道,总得有人去掀他的法坛。\"
\"且慢!\"
风声突然变了。
原本阴恻恻的鬼雾里卷起股青铜气息,铁影的身影从雾中凝出,半透明的身体泛着古铜色的光。
他怀里抱着块残鼎碎片,碎片上的饕餮纹正泛着暗红的光:\"九鼎残魂感应到......\"他盯着皮延林的眼睛,\"圣君体内有股力量,不属于人间,不属于阴司,甚至......\"他顿了顿,\"不属于这方天地。\"
皮延林的笑意更深了。
他伸手接住铁影递来的鼎片,指尖触到的瞬间,识海里炸开千万道金光——那是他刻进天地的新序在共鸣。\"有意思。\"他低声说,指腹摩挲着鼎片上的纹路,\"原来这局棋,从最开始就不是人间的局。\"
顾清欢的刀突然出鞘三寸。
刀鸣混着铁影的话音,惊得鬼门旁的老鸦扑棱棱飞起。
她转头看向皮延林,目光像穿过千年雾霭的剑:\"那我们就把这局,掀个底朝天。\"
子时三刻,阴司的更鼓响了九下。
皮延林望着远处血池里翻涌的红光,伸手勾住顾清欢的手腕。
两人掌心相贴的地方,新序的金光正顺着血脉流转。
黑无常攥紧锁链跟了上来,铁影的身影融入鬼雾,化作道青铜色的流光。
玄案司外的镜湖夜色如墨,水面浮着几点渔火,像落在黑绸上的星子。
夜风卷着阴司的鬼气掠过湖岸,惊起一片涟漪。
涟漪里倒映着玄案司的牌匾,\"玄案司\"三个大字在水波里晃了晃,忽然裂成细碎的金芒——那是皮延林刻进因果里的新序,正在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