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圣山的位置……
李闲有些头疼。
他被禁止出入云椿村,椿悦湾的凡人们又基本没出过椿灵庇护范围,打探情报又谈何容易。
好在周姑娘有说圣山距离矿脉的位置并不远,坑又那么大,接个挖矿的任务,在矿脉附近寻找也费不了太大的事。
“……江大哥,那我就先走了?”
见李闲碗也已经洗过,周秀同他再随意聊上两句,便起身告辞。
走时看着石匾上的字,半天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这就走了?我送送你。”李闲刚从前往圣山的事宜中回过神,应了一声,“正好我要去寻一下齐外推,顺路。”
这倒不是为了跟周秀客套,而是因为李闲居住的陋室在椿悦湾靠里的位置,齐信远家的洞穴却是在最高处的入口处。
李闲准备通过齐信远这个外推的身份接取挖矿任务,送周秀一程的确顺路。
周秀愣了一下,才笑吟吟道:“江大哥果然是个闲不住的,才在家里吃过午饭,就又要往外跑。”
她是从椿悦湾出去的,自然知道齐信远的身份。相应的,也就能推测出李闲的打算。
“没有没有,”李闲笑了笑,“初来乍到,又没有熟人,去找齐大哥聊聊。”
圣山背粮之事,越揣测越觉着后面的门道有些深,他不想同周秀说明实情,以免将这个凡人少女牵涉进来。
又用法力将一捧土埋入灶膛,将余烬彻底闷熄:“我们走吧。”
“我不算吗?”周秀也不多生疑心,只是跟上李闲的步伐,玩心大起。
“额……”李闲眨眨眼,“我是说椿悦湾里面没有熟人——毕竟我是要在这里多住几天的嘛。”
话题怎么就转到这里了,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呵呵。”周秀笑,走到了李闲的前头,“江大哥,你这人可真是奇怪。”
“怎么说?”李闲依旧缓缓地走着,没有追上周秀步子的想法。
“大荒已经把等级划分的那么鲜明,凡人不如修士,低阶修士不如高阶修士,”周秀背手倒走,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被这约定俗成的规矩把控,没有人能逾越雷池半步。
“江大哥你倒好,与我哥结交不讨好,跟齐哥结交不自傲,待谁都是一样的。你这行事风格,我是没见过第二个。”
她语气随意,嘴角还勾着些平常人开玩笑时多有的弧度。但眼底不定的眸光,却是审视与犹疑交杂。
李闲笑笑,反问道:“那周姑娘觉着,我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周秀没想到李闲会这么问。
她停下脚步,仰头思考了一下,才说道:“如果人人都像江大哥这样,那就挺好的——可这里是大荒。”
她的言外之意,还是指现实中如此行事,并不好。
周秀顿这一下,叫李闲迎头赶上,与她并肩。
但他的步履依旧不停,自顾自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反倒成了头前带路之人。
“江大哥觉着我说得不对?”周秀在李闲身后半步,询问道。
“周姑娘说得自然是对的,”李闲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周姑娘更喜欢交游的,是哪种人呢?”李闲回头,笑着询问。
“……像江大哥这样的。”周秀沉默片刻,还是如实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但我怎么想又有什么重要的?”周秀耸肩,“大荒就是这么个大荒,大荒的人就是大荒的人。我想得再多,喜欢的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哈哈,周姑娘此言差矣,”李闲负手摇头,道,“社会是人的社会,不论是大荒,还是我家乡,这点是不会变的。”
“而人,向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闲道。
他看向沟底,那里有一群凡人在辛勤劳作。
“这又是何意?” 周秀问。
李闲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有些絮叨,但周秀并不讨厌。
李闲边走边解释:“靠近红色,你就会被染成红的;靠近黑色,你就会被染成黑的。”
“也就是说,人极容易受到影响,被逐渐塑造成不同的样子。
“所以啊,周遭环境什么样,一个人大概率也是什么样。”
说这些话时,他依旧看着沟底的几个凡人孩童,正在跟着自家大人学种瓜。
周秀点点头,认可了李闲的言语:“江大哥说的不错,人是迟早要成为周遭环境的模样的。所以又何必挣扎,早些顺应不也是好的?”
李闲却是摇摇头:“周姑娘这样理解虽然也能说得通,但还是没有理解到本质。”
“江大哥的意思是......”
李闲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周秀,道:“人是可以影响人,乃至扩散至整个社会的。”
见周秀仍旧不解,他也不急。
只是看向高耸入云的椿灵,进一步解释道:“史家圣贤曾有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描述得,便是夫子的道行。曾经,我的故乡也如大荒一般,人与人相伐,万古长夜。
“直至夫子登高,明悟中将九天之上的道理窃下,人间便散开火花,世人人心方明。”
这些都是母亲当年给他讲的故事,神异奇怪,竟能被记性算不上好的李闲牢牢记住。
周秀背着手,听李闲絮叨。
“只是世界实在是太大了,总有如大荒一般火光无法照到的地方。”李闲有些遗憾。
他想到了许多,关于那仗势欺人的美妇,关于那不以人为人的流喀村。
“但这也无妨,世界本身就是不完美的,尤其是对于人来说,”李闲仰起头,道,“或者说,本就没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好事。我辈儒生,便是要承袭夫子的意志,将道理传出去。”
“用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用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去唤醒另一个灵魂。
“薪火相传。叫这不算完美的世界,处处燃起道理的火光。”
他左手伸出,握拳放于胸前,右手化掌,从远处向拳抱去:“就像这样。”
“啪。”
很清脆的一声。
李闲向周秀抱拳拱手,道:“在下就送周姑娘到这里了,周姑娘回村路上小心哈。”
他们边聊边走,已经到椿悦湾的最高处。
齐信远的洞穴在路东,而周秀得沿路向上,才能回到云椿村。
周秀这才恍然惊觉一般,从李闲描述的图景中缓过神来。
她捋了捋耳畔被风吹动的秀发:“但江大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那般行事。”
李闲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好像有些跑题了。或者说,她想听李闲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李闲不疑有他,笑道:“我以为我已经说清楚了。”
少年颇有几分先生模样的抬手,清清嗓子:
“行胜于言,人也只有看到示范才会去模仿,所以我必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既然大荒中等级划分之事叫人不喜,那就从我开始,一点点蚕食人心基础。
“我在大荒行走,火便已经传到了大荒。有一个人对我的行为感兴趣,火苗便更兴盛一分。
“待到道火烂漫时,大荒,也就成了我们更喜欢的大荒。”
“江大哥的意思,已经将影响施加出去了?”周秀问。
“是啊。”李闲认真点头。
他指了指周秀,道:“比方说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