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字并非他有意唤出,而是当那四柄冰剑悄无声息地凝结时,自发从掌心小点处孕出的。
他一门心思躲避,根本没有时间写下文字,怎么可能用出字借法的神力。
那这“剑”字从何而来?
李闲心思一转,便想到了千字文中“剑号巨阙,珠称夜光”一句。
难不成……
李闲心中有个猜测,叫他心头狂跳。
但此时不是探究的时候,他手腕一翻,将雨阵中的冰剑粉碎——
那名中年修士实力深不可测,他不想与对方贸然结仇。
“还不快滚?”
年轻修士此时已经到了停滞不前的行列侧畔,黑脸道。
若非怕端坐梧桐叶上的刘叔再生气,他一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多吃些苦头。
齐看水抽噎着,仰头看着年轻修士,泪水盈目的眸底净是困惑与不解。
天上的神仙大人……怎么是这样子的?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云椿村内部的修士,也在朦胧中意识到神仙似乎根本不是他所希冀的那般无瑕。
他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言语。
“哼。萝卜。”
年轻修士不屑地从鼻腔中哼出一句,伸手将齐看水的脑袋扒到一旁,将小家伙推了一个趔趄,才跟上远行的队伍。
“小心!”
“看水,认得回去的路吗?”李闲已经从远处追回,一把扶住险些倒地的齐看水,细声细语地询问道。
齐看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险些将悬着的鼻涕甩到儒衫少年的衣襟上。
李闲却并不在意,只是递出个手帕,轻声道:“把眼泪擦一擦。”
而后站起身,又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背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放心吧,有我在,你爹爹不会有事的。”
少年拍着齐看水的肩头,冲他微笑。
齐看水攥着手帕,怔怔地看着少年——这才是他理想中的神仙。
交代过齐看水,李闲轻叹一口气,心道:
“这一路恐怕变故不少,若是能带上去尤就好了。”
没有武器,他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但队伍已经开始缓缓走上枯藤桥,就要离开云椿村进入莽林。林中方向难辨,他又不知道目的地,容不得他准备充分再跟上。
李闲脚尖一点,向着枯藤桥而去。。
“前辈!”他遥遥传音。
中年修士不耐烦地抬了下眼皮——
那个观火境初期的蝼蚁竟然还追上来了。
他本想震袖,就此将其打飞,却听到李闲再度传音:
“前辈,我叫江苟。昨日经周游引荐加入本村,亟需贡献点。这背粮一途,可否带着我一同前往?”
“你就是游蛟带来的那个奸……外来散修?”中年修士施法的手当即一滞,传音道。
“正是正是。”李闲道。
自身实力不济,只能扯虎皮作大旗,借用一下周游的名声。而中年修士肯传音回应,也说明周游在村子中的确有些威望,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中年修士心头一颤——
原来是他!
中年修士自然听说了游蛟为了一个外来修士与云温水斗法之事,只是没想到今日就这么撞上了。
好在没有动手!
想到那尊识途境杀神,他心中一阵后怕,脸上赶忙陪上几分笑意,准备对李闲说些什么。
“不知死活的东西!”但年轻修士却是已经注意到了跟上来的李闲,破口大骂,“你这蝼蚁,看在刘叔的份上饶你一命,竟然还敢追来!”
他又冲着中年修士传音道:“刘叔不必多虑,我这就将他擒杀,省的他去搅您的清净。”
只见他往口中倒入两颗棕黑色的小药丸,枯竭的苦海当即慢慢盈起,被神府之火蒸腾为充裕的母气。
年轻修士锂铁鞭在握,阴森笑道:“蝼蚁,给老子受死!”
下一刻,长鞭盘旋而出,绕着李闲旋了三周。法力幻化出的黑蟒吐着信子,就要盘桓着缠紧,将李闲活活勒死。
李闲眉头轻皱,没想到对方竟然不依不饶,仍要行凶。
头顶上方的雨阵阴雨连绵,李闲轻点一下,磅礴的大雨倒流入天,成了他下落的推力,助他脱离黑蟒的缠绕。
“泥鳅一样滑溜,我看这一击你又如何躲。”
年轻修士没想到这十拿九稳的攻势还能扑空,当即手指虚点,黑蟒便露出獠牙,朝着李闲俯冲而去——
是那鞭尾的狼针!
年轻修士又往口中倒入两个药丸,不遗余力地为锂铁鞭倾注法力,使那黑蟒愈发粗壮,速度也愈发疾快。
嘶——
黑蟒周身有点点血红渗出,是精纯的杀伐之力,为它提速——
不出一瞬,它便能追上李闲,咬断他的脖颈,叫他血洒当场。
年轻修士脸色苍白,但却笑得开怀:“称我为道友……你算个什么东西,叫我道友…老子的境界再虚,也是观火境中期!”
他眸中阴翳,闪着诡异的光亮,似是对虐杀李闲之事相当上心。
“够了!”中年修士怒道。
他怎么敢让游蛟的故友死在他面前,在身前静盘许久的手忽然伸出。
紧接着,那头张牙吐信的黑蟒周身便出现一道道草绳,将其牢牢禁锢。
下一瞬,草绳便陡然收紧。
呦——
黑蟒长出一声哀鸣,竟是被那不起眼的草绳给直接肢解,化为一块块尸块,掉落于地。
年轻修士看着地上碎成一段段的锂铁鞭,心疼之意溢于言表。
可他却大气都不敢喘,只是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问道:“刘叔……这,这是为何?”
中年修士重哼一声:“我做什么,还需要跟你这废物解释?”
“不……不敢…”年轻修士的脸本就因法力透支而泛白,此时被中年修士如此一顶,更是煞白得宛如死人一般。
他低下头,默默拾起地上的法宝残片,不敢再多言语。
中年修士恫吓过年轻修士,才捏了捏嘴边的八字胡,冲李闲说道:
“小友不要在意。他叫赵广地,是我老友的小儿。比不得他哥哥,天资庸碌还性格顽劣。这次出来带上他,本是要炼炼他的脾性,没想到仍是这么骄横。怪我管教不周,还请小友见谅。”
赵广地耳朵动了动,埋头的目光中满是惊讶——刘叔为什么要跟这个蝼蚁这么客气?
李闲笑笑,道:“前辈说笑了,这也是因为在下初来此地,对云椿村规矩不熟悉,救友人的心情又有些急切,冲撞了赵兄,才导致这场冲突。”
他现在可没有得理不饶人的心思。
要知道,这中年修士在他报出周游的名字之前,对赵广地可是没有半分约束之意。此时帮着道歉,也不过是看在周游的面子上而已。
借着别人的面子生事……多少有些不识抬举。惹恼了对方,将他灭杀也不过是顺手之事。
中年修士见李闲如此上道,嘴角也不由得缓缓翘起——
为了一个萝卜和赵广地斗法,他本以为这少年是个脑子坏掉的死脑筋,没想到还是知道些基本的处世规矩的。
“小友谅解就好。”
中年修士一顿,面上显出些为难,道:“只是小友想要和我们一同前往圣山…恐怕是不太可能。这是镜堂颁布的猎兽级任务,我带上故友子弟便已经多有勉强。若是再带上你……”
他话语未尽,李闲却能听出他话外的意思。
莽林危机四伏,多一名低阶修士并不是多一分战力,相反,是多了个累赘。
赵广地是中年修士的故友之子,可以帮扶一二,但李闲与他无亲无故,却是没有什么照拂的理由。
李闲当即道:“前辈无需顾忌我,若是事出变故,你们自行离去便是,江某自有逃脱的法子。”
中年修士苦笑着摆摆手,道:“小友就别为难我了,若到时当真将你弃下,游蛟可不会听信我的一面之词。”
游蛟!
潜心偷听的赵广分瞳孔蓦然一缩,打了个寒颤——
这个蝼蚁,竟然和杀神游蛟有交情?
“不如这样,”中年修士想了想,冲还在过河的队伍一招手,道:“齐…什么东西?你过来。”
众多凡人倾羡的目光中,齐信远缓缓走出,跪伏在中年修士跟前:“神仙大人。”
中年修士道:“去吧,跟着这名小友回去吧。算你走运,交到个心善的朋友。以后记得约束一下你儿子——萝卜就该有萝卜的样子,镜堂干活还不小心,敢冲撞云姓修士。这次只是背粮,若是下次,恐怕……”
齐信远赶忙磕头道:“不敢不敢,不敢再有下次。”
李闲轻叹一口气,将视线扭到一边,见不得这一幕。
见齐信远磕头如捣蒜,中年修士满意地点点头,道:“行了行了,起来回去吧。”
说罢,他又冲着李闲一笑,道:“江小友,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还请回去吧。”
话已经说到这地步,李闲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好点了点头,道:“那就谢过前辈了。”
他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凡人们,心中又有些怅然——
还是自己实力不济,连对这些人帮把手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不知名的是非之地。
背粮的队伍有男有女,他们嘴唇微张,目光倾羡,看着齐信远与李闲。
这些人,又是谁的丈夫和妻子,又是谁的爹和娘……
又是谁的…儿子和女儿?
李闲目光闪躲,心中多有对自己的责备之意:
李闲啊李闲,你自以为能为天下苍生争一口气,能将道理讲给天下人听。可在此时,却为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赴死,无能为力……
中年修士点点头,冲赵广地轻喝一声:“走了。”
赵广地已经将碎成多端的锂铁鞭收起,闻言赶忙跟上。
路过李闲二人时,他还冲着李闲讨好地笑笑:“道…道友莫怪,道友莫怪。”
李闲掩起心头的悲意,朝赵广地拱手笑笑,没有说话。
赵广地见李闲没有追究之意,也是喜上眉梢,又道:“此间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还请道友不要跟游蛟……”
“还在等什么?”他的话语被中年修士蓦然打断。
“来了,来了刘叔。”赵广地最后冲李闲一笑,便跟上了队伍末尾。
冲着那些凡人,他大喝一声:“快走!”
神气无比,耀武扬威。
而那些凡人,也各个收回了目光,沉默地走上他们的殒命之旅。
如同羔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