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玉他们当然有,但都是平日采药时用的。没了储玉,不论是从农户家里收草药,还是外出上山采药,都相当不方便。
眼见小童踌躇着不肯动作,李闲又抽出了竹简,笑道:“难不成你小小年纪,就要违抗师命,损毁你师傅的名头不成?”
“那自然是不会的,”经李闲这么一激,黄小鱼咬咬牙,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纠结,道,“我们行医本就是以仁信为本,不会让您亏本。”
师傅能给出那枚竹简,说明李公子给出的东西的确珍稀,额外满足对方一个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大不了她黄小鱼做个背篓,草药一样能装——只是行山路时多小心些便是。
打定主意后,黄小鱼便不再犹豫,道:“李公子,还请稍微等我一下。”
话语说完,她便走向门口,向自愿来看店的吴家阿哥交代了几句,而后又重新向李闲走来:“李公子,请随我来。”
说罢,她便头前带路,领着李闲从后门出了医馆。
医馆的后门出来竟是庭院,再往里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房屋——向来是韩医师平日的住所。
篱笆扎住了两侧,隔开了韩医师与旁边两户人家的庭院。而即便没有这两道篱笆,李闲也能一眼将韩医师的庭院同其他人家的庭院区分开。
原因无他,邻人的庭院中空荡荡的,只是摆了石桌石凳,供夏日晚出来聊天纳凉。
但韩医师的庭院却是没有这物件,反倒在这不大的空间中细细耕了不少药田。冬季寒凉,药田光秃秃的,只是覆盖着一块一块的积雪。
李闲跟在小童身后,打量眼前的庭院,口中找话题一般询问道:“这青黄不接的年岁,你们的草药用完的话,将来再遇上病人怎么整?”
被李闲这么一问,黄小鱼也想起了草药格子中的惨淡。
但她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撇撇嘴,回答道:“那也没办法,只能硬捱呗——总不能对眼前这些人见死不救吧。”
李闲笑道:“我看你对那些病患也没多大热情啊,怎得此时这样说啊?”
冷脸面对病患的小童,李闲可是亲眼看到的。毫无疑问,那才是她工作的常态。
“呵,”黄小鱼寻钥匙开门锁,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太多解释,淡淡道,“只是见过太多人了。”
医馆中最能见识人间脆弱,越是医术高超的医馆,越是如此。
各类疑难杂症、难以治愈的伤势,总是要汇总到医术更高的医师那里——毕竟人都不想死,想要搏一搏最后的希望。
但这也同样意味着,来到韩医师医馆的病人,患有不治之症的并不在少数。
跟随韩医师学医三年,黄小鱼当真是见过太多崩溃的病人、破碎的家庭。
她才开始时还愿意听听那些病人的故事,但后来发现这样只能给自己徒增伤悲,便不再这般做了。
你说你不想死,有功业未立,壮志未酬——有用吗?
你说你不想死,家中有老母赡养,有小儿要管教——有用吗?
你说你不想死,自己还没活够,甚至连个后也没留下——有用吗?
逆转生死的神通,仙人没有,韩医师也没有,她黄小鱼更没有。
所以她便收敛了自己的同情心,将自己能做的事做到最好。冷着脸,不是因为讨厌那些病人,只是不想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李闲好似没有察觉到小童情绪的蓦然变化,仍在询问:“韩医师对待病人,也像你这样吗?”
黄小鱼开锁的手顿了一下,才有些懊恼地说道:“师傅和我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能和每个病人处成朋友。”
黄小鱼是真的崇敬韩医师。
她黄小鱼还只是在外围看看病人的情况,便难受到不敢触碰他们的生活。但直面患者惨淡的韩医师,却能与患者谈笑风生。
哪怕对方已然不治,也永远用最温和的笑意送患者最后一程。
也正是韩医师的这番举动,才让恢复后的患者们甘心在自家的院子里专门辟出一块药田,栽植韩医师所需要的药草。
众人帮扶之下,他们是不需要为草药的事情发愁的。
若非今年多次天灾,脆弱的药草不经折腾,他们的草药柜子又怎么会空?
黄小鱼最后摇摇头,手一拧钥匙,将门锁打开,道:“请进吧李公子。”
说罢,她便侧过身子,给李闲让出了道路。
显然,她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黄小鱼从怀中掏出一枚不起眼的储玉,递给李闲,道:“这是答应给您的储玉,进去后您随便选便是。”
草药的分类摆放一直是黄小鱼在管理,所以这用来装草药的储玉也一直在她怀里。
这个月草药没有收成,储玉空空荡荡,也方便她直接给李闲。
李闲接过储玉,问道:“让我一个人进去?还提前给储玉?不怕我把好东西都拿走吗?”
对他这般不设防,反倒是让李闲有些不自在。
黄小鱼往后退了两步,方便李闲通过,并道:“你手里拿着的是师傅的竹简,可以视作师傅亲临。莫说把好东西拿走,就算把里面的东西都收走,我也不会说你什么。”
这么好用?
李闲面色古怪地瞅了一眼另一只手中貌不惊人的竹简,眼中放出精光:“那我便不客气了。”
“欸……”黄小鱼见对方竟然如此来劲,不由得伸手拦了一下,“你……”
李闲笑着问道:“怎么?心疼了?”
黄小鱼收回自己的手臂,咬着下唇道:“你拿的时候,可不可以少拿些灵草呀?其他那些东西任凭你带走。”
她垂下头,道:“我们的草药储备,的确不多了……”
但黄小鱼旋即想起师傅的教诲,觉着自己这等行为或多或少有些道德绑架,便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你想拿什么便拿什么吧。”
李闲歪头看向这个一瞬间多次变换说辞的小童,有些好笑般问道:“你不是说草药不多了吗?”
哇,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你还要问这么多。
真烦呐!
黄小鱼跺了跺脚,没好气地说道:“我多跑几次山路的事,公子不必想那么多。”
李闲点点头,道:“那李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走前,他还屈指弹了一下小童高高扎起的羊角辫,引得后者捂着头,带了几分看神经病的目光看向他。
……
黄小鱼在院子里无聊地画圈圈,眼睛时不时瞟向盛放各类物品的“宝库”——少年已经进去了小有半个时辰了。
“挑这么久,也太贪婪了吧……”
黄小鱼在心头犯嘀咕,但她却也知道少年的举动无可厚非。
毕竟库房中放着的是韩医师多年积累。从书法绘画到瓷器玉石,各类珍奇无所不包,无所不揽。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挑花眼,走不动道。
韩医师年少游医,对于各类疑难杂症都愿意尽力为之,病人中不乏大人物。那时他没有太多禁忌,病人有酬谢他便随手收下,再将其中没有眼缘的物品散给他人。
能入韩医师之眼的东西都不是凡物,而那些能进库房的,更是大有来头。
比方说那个栩栩如生的老翁乘鹤图,有次她过来清扫库房,竟然还真让她瞅到一只白鹤在库房里偷吃灵草。
可她揉揉眼睛再看时,却发现眼前的白鹤已经消失。
当时她还道是画画得太好,竟让她错认成实物。只是后来查库房时,发现灵草对不上数目,才让她惊觉不对。
而走近能听到溪水潺潺的书法、将包裹它的玉盒冰得难以触碰的灵草、隐隐有雷声轰鸣的陶罐……各种神妙,哪怕后来的黄小鱼看了多次,仍然忍不住吃惊。
可惜了,不知道少年会拿走多少东西……
“哟。”
黄小鱼还在烦躁时,李闲却已经推门出来向黄小鱼打招呼。
他笑容灿烂,显然挑了不少满意的。
黄小鱼走上近前,也不看李闲,将库房重新锁上,道:“那李公子,我们便走吧。”
李闲扭头看看锁上的库门,又看看已然向着医馆走回的小童,有些愕然。
这连库房都不点一下的?
于是他便快走两步,跟上小童的动作,问道:“不核实一下我拿走了什么吗?”
黄小鱼步履不停,道:“医馆事务繁忙,每月有固定的查库房的时间。”
她的意思很明确:她此时没有细细审查库房的时间,外面的病人还在等着她抓药。
李闲摸摸下巴,沉思一阵。
【也好,还省了功夫】
医馆门口,李闲向着小童拱手道别:“感谢韩医师与小姑娘赠宝,那李某便告辞了。”
但黄小鱼却面露疑惑之意,向他伸出手来:“你还没把师傅的竹简给我呢。”
李闲却好似没听出黄小鱼语气中的不善,扭过身,已然去外面牵马。
直到在黄小鱼眼皮下走远,他才回过头,笑容灿烂地说出一句:“竹简不妨也赠我吧,当作我给你写字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