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悬在巽位天角,如同一颗被剜出的心脏,在浓稠的夜色里诡异地跳动。苏怀青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投在九泉债碑上,与碑面 “苏氏往生债” 五个血字重叠,仿佛是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祭品。她手中的槐花钥匙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是用守祠人脊骨间的槐木制成,纹路里还嵌着他的血渍,每一道都像极了她腕间的胎记。
钥匙触到碑面的瞬间,整座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碑身裂纹中渗出暗红色的浆液,不是血液,而是混着胎衣碎片的浓稠黏液,落地时发出 “噗嗤” 的声响,仿佛是大地在呕吐着千年的积怨。地缝中涌出的血灯笼越来越多,灯面上的鬼面不再是静止的图案,而是像走马灯般变换着苏氏族人的脸 —— 从高祖父的威严到苏慕礼的阴鸷,每张脸在腐烂剥落前都露出惊恐的神色,仿佛在经历永恒的凌迟。
“青儿,退回去!”
玉娘的虚影从最近的灯笼中撞出,水袖上的并蒂莲已被血浸透,化作狰狞的骷髅花。她的面皮半脱落,露出底下用胎血绘制的符咒,每一道都在燃烧,发出 “滋滋” 的声响:“这些灯笼是用苏家女眷的经血养了九代,每盏灯里都封着一个替死鬼的魂魄!”
阴兵的唢呐声突然转调,变成了拉锯般的刺耳杂音。为首的青衣女子腹部裂开的伤口中,伸出两只裹着胎衣的小手,掌心分别写着 “怀” 与 “青”。她腐烂的指骨捏着的半枚玉珏突然发出强光,与苏怀青怀中的槐花钥匙产生共鸣,钥匙上的槐木纹路竟渗出泪水般的液体,在空中画出一道道哀伤的弧线。
“第一盏灯,祭的是你的祖父。” 风水师的声音从所有灯笼中同时响起,最近的灯笼突然透明,里面悬浮的心脏上布满刀痕,“他用八具工匠的纯阳骨换你父亲一命,却不知那些骨头每天夜里都会敲他的窗。” 苏怀青看着那心脏上的刀痕组成 “还债” 二字,突然想起小时候常听到的异响,原来不是风声,而是骨头与窗棂的碰撞。
斩龙剑劈开灯笼的瞬间,她被拽入光绪二十三年的雪夜。产房内的烛火被阴风扑灭,苏慕礼颤抖着划亮火柴,火光照亮他脸上的泪痕。八盏血灯笼依次亮起时,玉娘的惨叫突然变成了冷笑:“苏慕礼,你以为换了她的命格,就能赎清苏家的罪?” 产婆手中的死胎突然睁开眼睛,瞳孔里映着血灯笼的火光,竟是苏慕礼幼年的模样。
“第二盏灯,祭的是你的母亲。” 风水师的笑声里带着癫狂,第二盏灯笼炸开,里面飞出的不是心脏,而是一绺长发,“她用自己的面皮为你挡了三劫,现在面皮还钉在戏台的柱子上。” 苏怀青接住那绺头发,发现每根发丝都缠着细小的铃铛,铃声合起来竟是玉娘的摇篮曲,只不过曲调里混着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
守祠人的残魂突然从槐树根须中冲出,枝桠缠住她的手腕,他的半张脸已经变成槐木纹理,眼中却含着泪水:“别再毁了…… 这些灯是你活下去的钥匙!” 苏怀青这才注意到,每毁掉一盏灯笼,她掌心的胎记就淡一分,取而代之的是守祠人脊骨上的铃纹在蔓延,仿佛是他在替她承受诅咒。
当第七盏灯笼炸裂时,槐花钥匙碎成了七片,每一片都飞向不同的方位,在空中拼出北斗七星的形状。地缝中传出万鬼的合唱,唱的正是《往生债》的最后一段,歌词里全是她从未谋面的祖先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童声的啼哭。苏怀青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她脑海里翻找记忆,最后停留在守祠人第一次冲她笑的瞬间 —— 那时他的眼睛里还没有槐木的年轮,只有纯粹的关切。
“最后一盏灯,祭的是你自己。” 风水师的身影终于实体化,他穿着苏家的族袍,胸前绣着的不是龙纹,而是无数婴儿的骸骨,“用你的心做灯芯,用你的血做灯油,这样九泉门才能永远关闭。” 他抬手挥向最后一盏灯笼,苏怀青这才看清,灯面上的鬼面正是她自己,嘴角咧开的弧度与风水师如出一辙。
守祠人的残魂突然化作一道绿光,冲进灯笼里:“我来替她!” 灯笼剧烈摇晃,里面浮现出守祠人从小到大的记忆 —— 幼年被锁在井里刻符咒,少年时在祠堂偷偷给她换药,成年后用自己的血养槐树替她挡灾。苏怀青这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受伤,守祠人的身上都会出现相同的伤痕,原来他们之间早有一根看不见的脐带相连。
“不!” 她纵身扑向灯笼,斩龙剑与守祠人的铃阵相撞,发出清脆的共鸣。九泉门在这一刻轰然洞开,门内涌出的不是恶鬼,而是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是一个被苏家伤害过的灵魂,他们飘向血灯笼,化作灯油让灯笼更亮。玉娘的虚影出现在门内,向她伸出手:“青儿,把灯笼交给我,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苏怀青看着掌心的胎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枚完整的青铜铃铛,铃纹里刻着她和守祠人的生辰八字。她终于明白,所谓往生债,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罪孽,而是整个家族的枷锁。当最后一盏血灯笼在她手中熄灭时,九泉门缓缓闭合,风水师的惨叫被挡在门内,而守祠人的残魂化作一棵小槐树,种在了她的胎记位置。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井台时,苏怀青发现双生子的摇篮里放着两个灯笼,一个绣着并蒂莲,一个刻着槐树叶。她抱起孩子,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梆子声,这次不是三更的鬼锣,而是五更的晨钟,带着人间的烟火气。怀中的灯笼突然亮起,灯光连成一线,指向苏家祖坟的方向,那里,一棵新的槐树正在破土而出,枝叶间挂着的,是永不熄灭的希望。
血月终于落下,苏怀青望向东方,那里的天空一片绯红,像是被血灯笼染透的黎明。她知道,这场延续九代的血债终于还清,而她手中的灯笼,将不再是往生的引路灯,而是新生的火炬。守祠人的铃纹在她腕间闪烁,如同他从未离开,而玉娘的面容,也永远留在了那盏温暖的血灯笼里。
“走吧,我们回家。” 她对着怀中的孩子轻声说,脚步声惊醒了树上的鸟儿,扑棱棱飞向远方。栖云堂的废墟上,血灯笼的残片正在化作春泥,滋养着新生的槐树。而在九泉之下,无数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他们的故事,将随着这场漫长的噩梦,永远封存在血灯笼的余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