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的手掌掌心处,夏风悠悠地吹袭而来,汗液蒸发带走热度,让南知意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也跟着逐渐冷却了下来。
烈日下的微风裹挟着阵阵蝉鸣声,笼罩在两人周身,如一道无形的墙,相看无言中,南知意似看到四周的香樟树涌起,缠绕,围束成笼,牢牢困住了他。
急促呼吸之间剧烈起伏的胸膛也慢慢缓和下来,南知意俯身摸了摸星宝的脑袋,牵住了垂地的狗绳,另一只手则精准地捏住矿泉水瓶口,将塑料水瓶从星宝口中取出。
又从裤兜中取出湿纸巾,将星宝的口水擦拭干净了才递还给沈淼沄。
举着水瓶的手停在半空中,等着沈淼沄接手。
光斑在南知意手上投下一池池明亮,而沈淼沄却迟迟不接,晾他在原地。
可以看出她也有些生气,面上不显,手暗自攥成了拳头。
“用得着发这么大火?我的能力有这么不让人放心?”
以她的能力,拿下一个南风还是绰绰有余,再不济还有保安的武力保障,根本不需要他如此大动肝火。
在她问出口后,南知意一双眼睛回避开,眉心微蹙,他沉默着,望向被保安批斗的南风的背影,像是在思索,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周围的嘈杂声被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若非沈淼沄具备一定的自保能力,很难想象南风那个家伙会对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姑娘做出什么事来。
见沈淼沄不接,南知意收回了手,握着水瓶的水垂在身侧,随着思绪的飘远,水瓶在不知不觉下被揉捏,塑料的瓶身发出“簌簌”声响。
而另一侧的保安忙着和警局报案,无暇顾及对峙中的两人。
沈淼沄没打断南知意,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两人在树荫下相立,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他们身上,形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树木的清香和淡淡的草香,偶尔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从他们头顶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几息之后,沈淼沄才等到了南知意的回应。
沉寂的南知意翕动着嘴唇,缓缓吐出三个字:“不敢赌。”
这声量与先前吼沈淼沄时那洪亮且带着怒气的声音相比,要低上好几个调,纵使沈淼沄站在南知意身边也未能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她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轻声反问:“什么?”
有了第一次开口,第二次便不再晦涩,南知意恢复了气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敢赌,赌你不会受伤,赌他没了力气。他是个成年男性,打起人来无所顾忌,对女人更是......沈淼沄,我见过的。”
见过南风打人时那狰狞的面孔,不只是南风对着贺玲拳打脚的样子,也有他被擒起摔地的记忆。
南知意的心头像是被一层细密的冷雾所笼罩,那种后怕的情绪如影随形。
有那个能力又何妨?南风在他幼时实施家暴的那些场景,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循环播放。
那是一段黑暗得不见天日的时光。在那个没有能力反抗的岁数留下的印记,伴随他至今,深深嵌入他灵魂,成了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即便如今的南知意,身形已经逐渐挺拔,快实现对南风的超越,那种惧怕的阴影仍旧存在,留下阴霾,挥之不去。
南知意又如何敢用沈淼沄的安危去赌,本应外显的表情却看着不起一丝波澜。
不曾想竟勾起了他对过往的痛苦回忆,沈淼沄自责,想起刚才的冲动,只凭着一股热血就想要去挑战南风,没有顾及到可能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做错了事就改变道歉,道歉从来不是件值得羞耻的事情。
沈淼沄将水瓶从他手中接走,主动递出台阶示好:“对不起,南知意,事情有很多种解决办法,我的做法太冲动了。”
本来就没想揪着不放,读出沈淼沄的内疚,南知意笑了,微风轻拂他发丝,笑眼勾勒出少年人的恣意。
直到这时,沈淼沄才注意到,他拥有一双笑眼,随笑意勾弯弧的桃花眼,有着碎金般摄人心魄的光彩。
看着一向冷清的人摆出那副不自在的模样,南知意有心想要活跃一下这略显沉重的气氛,便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不会是在可怜我吧?”
“你很欠揍。”
一句话,使沈淼沄从一时惊艳中回神,果断下结论。不过,她那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此刻并没有真正生气的心情。
南知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坦诚道:“沈淼沄,你不用觉得抱歉,我早就不会为这种烂人伤心了。有句话说‘更大的世界,会稀释痛苦’,我已经见过更大的世界了,不是吗?。”
看着那清澈明亮、不似说谎的眼神,沈淼沄读出了他的坚韧,更觉得没必要再为南风遮掩什么了,南知意有权了解事实是怎样的。
“那个谁来找你,是因为他有新的孩子了,龙凤胎,昨天刚出生,还在医院。他大概率投资失败了,现在没钱,走投无路。这种情况下,你就是一个行走的血包。”
话尽于此,沈淼沄想,南知意该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怕我被吸血?”
“重点是这个吗?”沈淼沄双手抱在胸前,无所谓般,“我不想干预你的决定,你别做烂好人就行。”
“我又没几个钱,想做也做不了。”南知意耸了耸肩,脸上云淡风轻。
南风以为南知意录节目挣得盆满钵满,实则在周方沂的远见之明下,五人统统没有支配这笔财产的权力。
沈淼沄的某点忧虑是对的,南知意在外人眼里有时会显得有些冷漠,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实际上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是个十足心软的人。
与他相比,沈淼沄自认还是有些硬心肠的。见识过太多人性的复杂与丑恶,在她看来,就不该参与进去,免得被这一家给赖上,再也脱不开身。
虽然嘴上蛮是不在意,在听到有新生儿时,南知意还是失了神。他不是生气南风背着他结婚生子,而是感同身受,为这两个孩子的未来忧神。错的人是南风,受罪的人却还在医院等结果。
警车已开到,要将南风押上车,南知意回过神来,将手上狗绳交给了沈淼沄。
“你去哪儿?”
见南知意往那个方向走去,沈淼沄下意识不想让他淌这趟浑水,想拉住他。
“没事,你带星宝回去,帮我和周姨她们说一声,有警察在,我很安全。”
“我陪你去。”
南知意没有改变想法,坚持着让沈淼沄走:“就这一次,我想一个人去。你回去,别让她们担心。”
看出他心意已决,沈淼沄怔怔松开了手,目送着他也上了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