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砂蹲在潜镜室的地板上,双手抱头,身体像风中即将倾倒的折枝。
她的脑中同时运转着两个系统——一个,是她作为人类自我延续的残存意识;另一个,是她被刻进神经深处的建模逻辑,那套模拟未来的算法,就像一座空洞的宫殿,冷漠、纯粹、无瑕而沉重。
周泽坐在她身边,没有催促。她知道,此刻最重要的不是将她带回“幽界”,而是让她自己,选择回到“人”的位置。
“为什么他不自己来?”思砂低声问,声音像石头刮过玻璃。
“因为他怕。”周泽答,“他曾经在你身上留下的那段模型,是他最失败的一次尝试。他觉得他没有资格面对你。”
“所以他就把我关掉。”思砂冷笑。
“他不是关掉你,他是关掉了那段对人性缺乏敬畏的自己。”周泽直视她,“他不怕你伤害别人,他怕你被别人用来伤害自己。”
思砂的身体微微颤抖,像终于听懂了那句话背后的隐含。
“那我……还能算是‘我’吗?”她转过脸,眼神第一次露出脆弱,“我不是完整的人,我是碎片,是被计算出来的复合物。”
“你能痛,能哭,能问‘我是谁’——那你就是你。”周泽语气温和,却坚定。
思砂眼中渐渐泛出泪意。她闭上眼,像在与内心无数个重叠的程序拔河,呼吸逐渐稳定下来。
片刻后,她低声说:“我可以关掉那段模块。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让我选择去哪。”
周泽点头:“你有这个权利。”
她站起身,将手伸向思砂。后者犹豫片刻,终于轻轻握住。
潜镜室外,银风衣男子已站在观察台上。
“她稳定了吗?”控制官问。
“表面稳定。”他冷笑,“但她的觉醒,只是开始。”
“我们要中止操作吗?”
“不。”他目光幽冷,“我们只改变计划——从控制一个模型,转为触发一次战争。”
数小时后,“幽界”基地,深层会议室。
思砂坐在审讯椅上,面前是多位国家级心理官、意识安全专家、战略顾问。她没有被约束,却也没有离开,她明白自己的存在仍被所有人视为危险源。
“你现在是否承认自己具有非授权接触‘未来之眼’主核模型的能力?”主问官问。
“是。”
“你是否能在不破坏当前认知平衡的前提下,关闭该模型的所有子分支?”
“理论上可以。”
“那你愿意为此承担必要义务与监督?”
思砂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周泽一眼。
周泽缓缓点头。
“我接受。”思砂终于开口,“但我请求,不作为‘被监管人员’,而是以技术合作者身份,参与模型的彻底消解。”
审讯室内一片低语。
负责安全事务的顾问皱眉:“我们如何确认她不会在过程中自行构建次级系统?”
“她已经做了选择。”周泽站起身,“如果我们要终结‘未来之眼’,就得用它自己的人去终结。”
众人沉默。片刻后,褚琳拿起终端。
“联席组通过。”她抬头,“代号‘思砂’自即日起转入临时观察编制,受限期内参与‘技术坍塌计划’,由周泽、宇文朋联合监督。”
坍塌计划启动的第四天夜,周泽独自站在监控室外,望着幽界下沉的地基,远处光源被特制雾墙隔离,一切宁静得有些不真实。
“你变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头,李志强正靠着门框,半边脸缠着绷带,眼神却依旧锋利。
“你还活着。”她微笑,“比我以为的……更不容易。”
“也比你更脏。”李志强走近,眼中复杂,“在那边,我看见了太多不该存在的东西。有的组织已经绕过‘未来之眼’,在做另一种事。”
“什么?”
“他们不再预测未来,而是制造假未来。”
周泽一震。
“你意思是,他们不依靠推演,而是——输入虚构的未来目标,然后操控现实时序偏转?”
“是。”李志强点头,“你还记得我们当初追的那起交易异常案吗?就是他们第一次尝试。他们用‘自证未来’的逻辑,把不存在的金融走向伪造为事实,然后反向干预交易系统,诱发真实金融风暴。”
“这比‘未来之眼’更可怕。”周泽喃喃。
“所以我回来,不是为了休息。”李志强看着她,“而是告诉你——我们以为我们终结了它,可我们只是从第一张牌,走进了一副完整的黑牌局。”
周泽沉默片刻:“你还有多少证据?”
“够他们一整年睡不着觉的。”李志强递给她一块数据模块,“但我不确定这场战斗,你还愿不愿意继续。”
“你呢?”周泽问。
“我已经走到这儿了。”李志强轻声道,“我也想知道,既然我们可以预测未来,那我们能不能亲手,打碎它。”
周泽握紧模块。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我会陪你。”
与此同时,某地底数据冗余中心,一台无源独立主机微微震颤,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一段被加密至最深层的信号:
“F-EYE_REcoN_1.0 已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