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自海而来,带着咸湿与铁锈的气息。
玄京东岸,修建了新的“风栖台”,那是帝国最庞大的空航试验场。
凤栖台下,铁轨与炁脉交错成网,铜缆延伸至数里外的能源塔。塔身仍在滴落晨露,低沉的轰鸣透过地面传来,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在翻身。
天还未亮,雾深如海。
宁凡站在台顶,披着黑色斗篷,目光凝向前方——那里停着一艘尚未命名的飞舰。
它比“龙吟级”小了三分之一,却更锋锐。舰体由轻炭钢与灵石混炼而成,线条流畅,舰腹刻着姒族古文:“乘风者,御梦也。”
那是苏浅浅亲手所题。
她此刻正立在另一侧的指令台前,神情冷静,目光沉定。
风吹动她的白发,鬓发微扬。
她没看宁凡,只注视着仪盘上闪烁的光纹。
宁凡缓缓走近:“你确定要今日启试?”
苏浅浅的手指停在炁盘上,微微顿了顿。
“风势最佳,赤炁值稳定。”
“可你心不稳。”
宁凡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风吹散。
苏浅浅沉默片刻,才缓缓道:“若等心稳,再无风了。”
宁凡看着她,眼神微动。
那一刻,他似乎看见当年的她——白衣,执卷,眼中藏火。
不同的是,如今那火已被霜封。
——
穆烟玉站在场边,手持测试卷宗,神情凝重。
“陛下,若启试,风险极大。赤炁炉与浮炁囊的联动仍不稳定——”
“我知。”宁凡打断他,声音平静。
他目光落在那艘飞舰上,唇线微抿。
“若火能入海,铁能生风,便该有人试。”
穆烟玉低头,咬牙道:“是。”
——
风栖台中央,机械臂次第启动。
齿轮转动,铜链升起,风声与金属声交织。
飞舰缓缓抬升。
底部的赤炁炉开始燃烧,赤光透过舰腹的纹络流淌,如血脉点亮。
众工匠齐声呼号:“风栖启动——!”
轰鸣之声几乎撕裂空气。
风骤起,掠过试验台,卷起无数尘沙。
苏浅浅盯着炁盘,指尖微颤。
光纹闪烁不稳。
宁凡上前一步,目光冷静:“稳住风向,三刻内升空。”
“是。”
苏浅浅深吸一口气,掌心按下。
炁盘骤亮。
天空中,一道长光拔地而起。
飞舰脱离台座,悬于空中。
那一刻,全场鸦雀无声。
风吹散云雾,露出苍白的天。
舰身稳稳浮在空中,犹如一只巨鸟振翼。
苏浅浅的手仍按在炁盘上,额头渗出细汗。
“平衡维持,赤炁值百分之六十。”她低声汇报。
宁凡点头,目光未移。
“再升一丈。”
“是。”
她指尖微动,光纹闪烁,飞舰再度抬升。
风雨猛增。
站在台边的工匠们纷纷后退,衣袖猎猎作响。
就在此时,风向突变。
一股冷风自海面涌来,夹着微弱的雷声。
炁盘上光纹骤乱。
“风偏——!”穆烟玉厉声喝道。
苏浅浅神色微变,手指急速拨动。
飞舰剧烈晃动,铁板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宁凡目光一凝,袖下暗引火脉之力,伸手抵住风栖台的主炁柱。
赤光顺势注入。
炁网稳定,飞舰震荡渐止。
苏浅浅抬头,额前发丝凌乱,气息急促。
宁凡看着她,声音低沉:“此风,不可强御。”
“若不御,何以飞?”她回望他,眼神冷而亮。
宁凡无言。
——
空中,飞舰缓缓平衡。
天色渐亮,黎明的第一缕光照在舰身上。
那一刻,它像一只真正的铁鸟,承着赤焰与风的交缠,静静栖于苍穹。
众工匠纷纷欢呼。
“成了!”
“浮空成功!”
穆烟玉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开。
苏浅浅看着那艘悬空的飞舰,目光复杂。
她知道,这不是终点。
只是另一个开始。
宁凡的目光仍冷冷注视着天际,沉声道:“让它再留空三刻,观能脉回流。”
“是。”
苏浅浅重新俯身,调节炁线。
风声呼啸,赤光流动。
飞舰在天上微微转动,仿佛在寻某种平衡。
——
此时,港外远处。
“龙吟级”巨舰正静静停泊。
铁海之上,巨舰与飞舰隔海相望,似陆海两界的双生。
有海之龙,有风之鸟。
这一刻,新的秩序正在成形。
——
天光完全破晓时,风渐止。
苏浅浅松开手,神情恍惚。
“炁核稳定,浮空时长三刻五分。”
宁凡点头。
“收回。”
凤栖台下,铜索缓缓回拽。
飞舰的光芒渐暗,缓缓降下。
金属与风的摩擦声回荡在天际,久久不散。
当舰体重新落回轨道,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
穆烟玉抬袖抹了把汗:“陛下,试飞成功。”
宁凡缓缓道:“不,是初醒。”
他看向苏浅浅。
“梦,才刚开始。”
——
那夜,风栖台彻夜灯火。
众工匠修整数据,忙碌不歇。
苏浅浅独自立于台外。
她的手还在轻轻发颤。
风自海而来,掠过她的发梢。
她抬头,看着那漆黑的天。
那天太远,远得似乎没有尽头。
宁凡走近,披着斗篷,神色如常。
“你手抖。”
苏浅浅低声道:“风太冷。”
“不是风,是惧。”
她笑了笑:“我已忘记惧是什么。”
宁凡看着她,沉默。
“浅浅,”他终于低声说,“梦若太高,摔得也重。”
苏浅浅的眸光淡淡,却有一丝倔强。
“那便摔碎吧,总比困在地上好。”
宁凡一瞬间没说话。
他看着她的侧脸,被风吹得发丝凌乱,却仍透着一股不灭的坚韧。
他忽然明白,她从未真想飞。
她只是想,看见天空。
——
夜深。
风栖台下的铁轨仍在冒白气。
远处,龙吟舰的桅灯微亮。
宁凡望着那光,轻声道:“火在海,梦在天。若一日风熄,便由人续。”
苏浅浅回头,淡淡道:“人,终会熄的。”
“那就再造。”
宁凡的声音低沉,却坚定。
风一阵阵掠过,吹散雾气。
天边,一道微光闪烁。
那是黎明前最淡的光。
苏浅浅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也许,你真能造出一个不灭的梦。”
宁凡侧首看她,目光温沉。
“那梦,需你来守。”
她的笑意微敛,神色轻冷:“若梦终燃成火,我也会亲手灭。”
风止。
两人相对无言。
天边的光渐亮,照在他们的影上,拖得极长。
那一刻,风栖台如同一座分界碑——火与风、梦与灰、帝与人。
一切新的秩序,都从此刻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