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这种东西应该是生命绚烂之极的产物了,通常可以适用所有的礼赞颂唱,几乎有花出现的辞藻里,洋溢的都是赞美与褒赏。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奇妙,任何事物的美好表象之下通常隐藏着鲜为人知的阴暗与龌龊,就像往往越是娇艳的花,就越容易要了你的命。
并不是所有的花都是柔弱芬芳的,都是美好的,比如刀花。
身着黄袍的精壮汉子将手里的两柄短刀舞得密不透风,犹如手里绽放了两朵妖艳冷冽的花。可这花非但不能让人心情愉悦、赏心悦目,反而搞不好会要了人命。
汉子双脚点地,整个人便拥着两朵刀花扑向了裴栀,当然不是要送上情人的低语,而是一心要砍下裴栀的脑袋。
简单的交手,那汉子便已经切实领略了裴栀手里长刀传来的压迫感,那乱披风一般的刀法以及重重重击令人心有余悸。
他不认为裴栀有能力再次发出那犹如惊涛拍岸一般绵绵不绝的攻击,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再是浅显不过,趁你病要你命才是正解。
裴栀咧开嘴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纵使双方相隔十丈长远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距离,可她依旧有时间甩了甩脑后长长的马尾辫,顺便向手心吐了口唾沫,双手抓起那三十斤重的长刀,嘎嘎怪笑着冲向了黄衣男子。
三个明显是镇抚司同僚汉子却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更加远离战场,分别于树后、巨石旁藏住了身形,确认安全后,才再次默契地一同探出头看向打斗的二人,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三十斤重的长刀,就算只是拎着,时间长了都会手臂酸痛,何况还是对敌厮杀。黄衣汉子也是瞅准了这一点,才不给裴栀留下一丝喘息的时间。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裴栀的刀花同样耍的不赖,何止不赖,简直又大又好,大如锅盖,好看得耀眼又要命,刀刀不离黄衣男的脑袋。
而裴栀就像是花朵上飞舞的小蜜蜂,被那硕大的刀花带着,一会儿飞到西,一会儿又飞到东。这哪里是人在驭刀,分明是刀在带着人舞动。
身材颀长的黄衣男子额头开始冒汗,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照这样下去,最先脱力的不是裴栀反而是自己,那时候自己还能不能在那硕大的刀花下留住一个全尸都不好说。
两柄短刀化作两道寒芒射向半空中的裴栀,两声金铁交击之声传来,被裴栀舞动的长刀不知磕飞到哪里,黄衣汉子却早已一个转身向着山下狂奔而去。
只是才跑出三五步,却又惊骇地止住身形,一个倒跃飞了回来,抛出的双刀不知何时又重新回到了手上,正神色戒备地盯着前方。
镇抚司的制式长刀直直插在刚刚黄衣男子落脚所在,裴栀不知何时出现,单足立在刀柄上,就那么迎风而立,戏谑地望着神色紧张的黄衣男子,依旧面色如常,“报上名来,或者死。”
“黄阳。”黄衣汉子目光阴冷地盯着裴栀看了良久,方才声音嘶哑地缓声开口,却丝毫不敢放松懈怠,握住双刀的十指习惯性地开合了几下,风儿便悄无声息间吹干了手心浸出的黏腻的汗液。
在风儿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人或坏人之分,我来了,我又走了,只是一阵风吹过。
“黄阳?”裴栀低头思索片刻,毫无印象,却依旧开口平静道:“报上名的,也得死。”眼里似乎有一丝讥笑流出。早就告诉你胆敢反抗杀无赦,真当我和你开玩笑的?何况依照对方犯下的事,就算对方不反抗,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呀,做任何事之前,最好多想想是否能受得起后果的反噬,总是没有坏处的。如果连最坏的后果都能承受,那还犹豫什么?放心大胆去做就好了。
只是黄阳显然事先没有想过,就算是想过,他也不认为有谁能威胁到自己,毕竟在东疆这片大陆,人族和妖族可是有着盟约的。
“我可是妖族镇守京畿的妖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杀掉我的后果?”黄阳微黄的眸子里散发着点点寒芒,他越来越喜欢人族那种森严的等级制度了,准确地说是森严的等级赋予的权力。
当然,还有权力产生的制约,最起码镇抚司的裴栀还没有办法做到只手遮天。黄阳如是想。
“啧啧啧,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裴栀一连串的啧声带着满满的鄙视,身体轻盈地飘下长刀,重新将插在地上的长刀握在手中,屈臂擦了擦长刀上本就不存在的污垢,盯着长刀上折射出来的自己的眼睛,眼里有愤懑,有悲伤,有讥笑,“做人怎么能这么无耻?不不不,准确地说,做妖不能太无耻。何况只要我杀了你,又有谁会知道呢?”
双眼从刀身挪开,冷眼偏头看向不远处的黄阳,“你看,这明明是不久前你告诉我的,我这才发现竟然好有道理,可这才短短不过片刻时候,你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轻轻挽了个刀花,纤细洁白的左手抚过刀身,传来的阵阵凉意却怎么也无法压抑逐渐沸腾的血,那奔流在血管、流遍周身的热血化作两团火,狠狠地盯着黄阳一字一顿地道:“脑子固然是个好东西,可我看你的脑子很不好使,与其留着经常犯糊涂,还不如我帮你一刀砍下来,一了百了岂不快哉!”
黄阳阴鸷的目光几乎眯成了米粒大小,却依旧如实质一般刺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双唇,只是一言不发,手里的双刀紧紧握着,伺机而动。
裴栀嗤笑一声,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愤怒。愤怒固然会凭空增加勇气,可也会烧坏脑子。无论什么时候,一颗清醒的头脑远比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更有意义,也更加不容易犯错,活得更长久。
“放心,我的刀很快的,你应该见识过了。只需要一下就可以砍掉你的脑袋,你甚至都不会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没了脑袋也就没了脑子,也就没了一切烦恼。所以,让我杀死你好吗?”
场中安静得出奇,躲在远处的三个镇抚司同僚却只感觉脖子僵硬,似乎被架上了一柄长刀,那感觉不要太酸爽。黄阳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双刀,似乎腰身慢慢伏了下去。
一声轻微的呓语轻如虫鸣,裴栀眉头微皱望了过去,却见那破败的祠庙中,原本昏迷倒地的一个女子微微动了动手指,再没了别的动静。
呃,应该是有的,两道破风之声响起,两柄短刀一前一后射向了倒地昏迷的女子和裴栀,远处的三人齐声咒骂中一同窜出奔向那昏迷的女子,一时间却鞭长莫及。
黄阳阴恻恻的嘴角挂起一抹邪笑,他很满意自己给出的选择,能救那昏迷不醒的倒地女子的只有裴栀。
救人,就无法阻挡自己逃跑;不救,作为化形的大妖,漫长的岁月里,他们见过无数选择,弱小人类的选择,虽然很可笑,可却也不免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仅此而已。
人这一辈子会有无数次的选择等着你,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无法逃避。有时候一个简单的选择,往往能改变太多的未知,可面临选择的那一刻,往往一叶障目、不得其法。最好的选择就是,既然选择了当下,就不要后悔,全力做好自己,准备迎接下一次选择。
裴栀的选择多少有点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随手掷出的长刀后发先至,击飞了黄阳的短刀,纤细白嫩的手指轻弹,随意叩飞了射向自己的短刀。短刀翻飞着激射向半空,一团巨大的阴影凌空砸下。
镇抚司打酱油三人组目瞪口呆地望着黄阳微微屈膝便跃上了半空,精壮的黄衣汉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体形硕大的黄羊。
分别被击飞的两柄短刀化作两道流光飞向空中的黄羊,重新化作头上的一对利角,那猩红的羊眼正狰狞地望着地上看起来娇小柔弱、赤手空拳的女子。
不好,老大有危险。三人来不及呼喊,奋力冲向裴栀,虽然他们知道单凭自己也很难解决那恐怖得如同一头巨象当头砸下的黄羊,可这是他们的选择,至少这一刻他们没有犹豫。
黄羊狞笑着望着地面上四个渺小如芥子的人类,它很佩服对方的勇气,却对他们的选择嗤之以鼻,面对自己的铁蹄,无异于螳臂当车。只是一瞬间,飞速落下的黄羊便看清了地上那女子望向自己的双眼。
那是什么?黄羊印象里,明明应该骇然无措的双眼变得诡异异常,翦水秋瞳变得一只漆黑如墨,一只似乎只有眼白没了瞳仁。
只是一个对望,黄羊忽然感觉自己的脑袋里的脑子似乎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它眼前一黑。
勉强才能稳住身形,再一睁眼便失了地上裴栀的身形,一股庞然大力自头顶传来,两只角被人双手握住,突然出现的这股庞然巨力让自己的脖子在半空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骇然四顾下,便见天空一只苍鹰盘旋着飞远了,紧跟着砰然落地的巨大声响传来,浓烟四起。
黄羊挣扎着扑腾着四蹄努力让自己翻过身,摇摇晃晃站立起来,便看见了不远处裴栀双臂环胸正望着自己。
黄羊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浑身撕裂般的疼痛这时才陆续传来,它甚至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内脏的破裂,紧跟着缕缕鲜血自黄羊大妖的两个鼻孔流出,转瞬便染红了山石杂草。
勉强恢复人形的黄阳双膝跪地,口鼻间仍然有鲜血不断溢出,望向裴栀的双眼却再没了阴鸷狠毒,只有惊恐。
双臂环胸的裴栀胸脯高耸,更显体态婀娜,可黄阳此刻早已没了色心,他只希望一切都是幻觉,甚至他后悔遇上了这个女人,这个看似柔弱却浑身带刺的女人,屠夫,刽子手……
随手一招,那飞远的制式长刀便回到了裴栀手上,满脸寒霜的裴栀拖着长刀一步步走向黄阳。
你不要过来呀!
黄阳心底不住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微微一动便有大口的血水自嘴里流出,长刀拖过地面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像是催命的丧钟一般。
一脚踢得黄阳仰身向后跌去,紧跟着一道寒芒闪过。黄阳认命地闭上了双眼,他没有寄希望对手会手下留情。
破败的躯体在地上滚了几滚,良久,黄阳才不敢置信地睁开双眼,除了胸口挨了一脚,身上的伤更重了一些,貌似那一刀并没有要杀死自己的意思,难道,一切还有转机?
从来不要小瞧任何动物求生的本能,哪怕是大妖级别的黄阳也不例外。他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甚至都想好了,如果能活命,他不介意卖身为奴,毕竟和死比起来,侍奉强者简直好得太多,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只是黄阳内心电转的心思在看到了裴栀手中长刀上那最后一颗滑落的血珠时瞬间呆滞了,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远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掉落在地,裴栀讥笑的声音适时响起,“果然是一头淫羊,不用谢我,我已经替你斩了那是非根。”
镇抚司三兄弟齐齐夹紧了双腿,不约而同向后重新退开,明明没有风,却依旧感觉胯下凉飕飕的。黄阳的双目更是渗出了血,瞬间染红了双眼,却再也没有力气说出哪怕一个字,就那么恨恨地瞪着裴栀,心如死灰。
“你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不用谢我,我既然说过要砍下你的脑袋,就绝不止割掉你二两肉那么简单,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裴栀重新迈步逼近黄阳,这时脸上才露出会心一笑,“所以,你准备好赴死了吗?”
满嘴鲜血的黄阳已经说不出一个字,喉咙间呜咽着,双手胡乱抓起地上的石子、枯枝砸向裴栀,裴栀笑得越发的灿烂了,似乎黄阳越是无助地挣扎,越能减轻他犯下的罪恶,也才越能消磨掉裴栀胸中的戾气。
于黄阳身侧站定,裴栀再次屈臂,将长刀自臂弯缓缓擦过,那刀身依旧如一泓秋水,光可鉴人。“杀你者,大虞镇抚司,裴栀。”刀光如匹练直劈而下,誓要斩断这大妖的脑袋,斩断这世间一切的污浊,哪怕溅了一身的血也不怕。
巅头匹练兼天净,泉底真珠溅客忙。便让这肮脏的血,见证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