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青铜兽首香炉里，龙涎香才燃到一半便被急报惊散。
传信兵跪在丹墀下，铠甲上还沾着北疆的雪，话音里带着冰碴子：\"雁门关守将王贲战报——匈奴左贤王率十万铁骑，三日前夜袭白登山隘口，我军猝不及防，已失三堡，现退至雁门关城，粮草仅够支撑七日！\"
玉案上的青铜酒爵\"当啷\"坠地，嬴政霍然起身，冕旒上的珠串撞得噼啪响。
他扶着案几的手青筋暴起，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时，连李斯都下意识后退半步。
\"赵中车，你不是说北疆安稳？\"嬴政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朕前日还见你呈的军报，说匈奴单于在漠北祭天，怎么突然就杀到雁门关？\"
赵高早没了方才辩解的底气，额头的血珠顺着皱纹往下淌。
他偷眼瞥见冯劫缩在殿角，喉结动了动，突然扑通一声跪爬两步：\"陛下明鉴！
臣前日才收到王贲将军的密信，说雁门守军懈怠......\"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狠戾，\"臣正想启奏，苏大人便急着参劾老臣，这才耽搁了！
如今北疆危急，当务之急是选良将救援——\"他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老臣举荐苏大人！
苏大人熟知匈奴虚实，又有奇谋，必能解雁门之围！\"
殿中一片抽气声。
蒙恬攥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李斯的胡须抖成一团，连扶苏都从玉阶上站了起来：\"父皇！
苏然从未领兵，这是将他往火坑里推！\"
苏然垂在袖中的手指掐进掌心。
他望着赵高鬓角那缕被冷汗浸透的白发，终于明白这宦官为何急着构陷自己——咸阳宫的风波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在雁门关的风雪里。
匈奴十万铁骑，缺粮的守军，再加上赵高可能暗中截断的后援......这哪里是救援，分明是要他死在北疆。
\"苏卿。\"嬴政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你怎么说？\"
苏然抬头，撞进那双熟悉的丹凤眼。
帝王眼角的细纹里还凝着怒气，但瞳孔深处有团暗火在烧——那是对背叛的愤怒，也是对危局的不甘。
他想起昨夜在大牢后巷，张四捧着玉佩发抖时说的话：\"吴九每年秋猎都要去上郡，说是替中车府采办皮毛......\"上郡，正是雁门关的后防重镇。
\"臣愿赴雁门。\"苏然向前一步，腰间的古戒突然发烫，\"匈奴敢犯我大秦，臣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嬴政盯着他看了半炷香的时辰。
丹凤眼里的暗火渐渐烧得明亮，他突然伸手扯开腰间玉牌，\"这是虎符，调上郡三万边军归你节制。
蒙恬，你随苏卿同去。\"
蒙恬抱拳领命时，赵高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望着苏然接过虎符的背影，喉间滚出半声冷笑——上郡的粮草官是冯劫的外甥，他早让人在军粮里掺了沙砾。
就算苏然能熬过匈奴的刀，也撑不过七日断粮。
雁门关的风比咸阳冷十倍。
苏然裹着狐裘踏过结冰的护城河时，望见城墙上的守军正抱着火盆打盹，箭垛上的弩机落满积雪，连望楼的梆子声都有气无力。
\"将军！\"蒙恬扯了扯他的袖子，指向城墙下的草垛，\"那些是百姓？\"
苏然顺着看过去，二十几个老弱正缩在草垛里发抖，身上的破布沾着血污。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抬头，眼里全是绝望：\"官爷，军爷说要征粮，把我们的冬粮都抢了......\"
古戒在腕间烫得发红。
苏然解下狐裘披在妇人身上，转身对蒙恬道：\"去把守将王贲叫来。\"
王贲来得很快，铠甲上还沾着酒渍：\"苏大人，末将......\"
\"军法第几条？\"苏然打断他，\"私吞军粮，克扣民脂，该当何罪？\"
王贲的脸瞬间煞白。
他望着苏然腰间的虎符，又瞥了眼蒙恬按在剑柄上的手，\"扑通\"跪下：\"末将知错！
可匈奴来势太猛，末将实在......\"
\"实在什么？\"苏然弯腰揪住他的衣领，\"实在觉得雁门关守不住，所以先抢百姓的粮？\"他松开手，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甩在地上，\"去把城防图拿来，现在。\"
三更天的校场，火把将雪地映得通红。
苏然摊开冻硬的羊皮地图，手指点在雁门关左侧的山坳：\"这里挖地道，连通前军和中军大帐，万一匈奴围城，粮草和伤兵能通过地道运送。\"他抬头看向蒙恬，\"你带三千人去截断匈奴的水源，他们从漠北来，必是沿着黑水河扎营。\"
\"那大人？\"蒙恬皱眉。
\"我守关。\"苏然扯下外袍系在腰间，\"把百姓都组织起来，老弱烧热水，青壮搬滚木礌石。
再去粮仓——\"他顿了顿，\"把掺沙的军粮筛出来，先给百姓熬粥。\"
天刚放亮，匈奴的号角便撕破了晨雾。
苏然站在箭楼上，望着远处像黑云般压来的骑兵，古戒在腕间突突跳动。
他闭眼感受那股热流——左边，左边的山坡后有伏兵！
\"弩手准备！\"他抄起铜锣猛敲，\"左前方三百步，齐射！\"
第一波箭雨落下时，匈奴的伏兵正从山坡后冲出来。
为首的裨将惨叫着栽下马，后面的骑兵乱作一团。
苏然望着他们溃退的方向，突然笑了：\"蒙将军该到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西北方腾起冲天火光。
蒙恬的火把点燃了匈奴的粮车，黑烟裹着焦味飘过来，单于的金帐前响起刺耳的呼哨。
\"退！\"单于的马鞭抽在地上，\"先撤三十里！\"
雁门关上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
苏然靠着箭垛坐下，这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摸出怀里的密信——是方才审讯俘虏时，那个年轻匈奴兵咬着牙说的：\"左贤王说，只要杀了苏然，赵中车便送他咸阳宫的玉印......\"
玉印？
那是传国玉玺的仿制品，赵高用来迷惑匈奴的信物？
苏然捏着信纸的手发颤。
他突然明白，赵高的野心远不止构陷自己——他要让匈奴拖垮大秦，再趁乱夺权。
\"大人！\"蒙恬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俘虏招了，他们的粮草是从云中郡运的，而云中郡的粮商......\"
\"是冯劫的人。\"苏然接口，\"我知道。\"他从怀中摸出火漆，将密信封好，\"派人连夜送回咸阳，务必交到陛下手里。\"
蒙恬领命而去时，天边的残阳正把雪地染成血色。
苏然望着远处匈奴撤退的方向，古戒突然泛起温暖的光。
他伸手摸了摸城砖，上面还留着百姓搬运时的体温——这或许就是嬴政说的\"气运\"，是万千百姓的热血，是边关将士的忠魂。
\"大人！\"守城的小兵跑过来，\"山脚下发现匈奴的弃营，里面有......有好多带标记的粮袋！\"
苏然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小兵手中的粮袋——麻布里露出半粒米，在夕阳下泛着可疑的青灰色。
那是赵高让人掺进军粮的沙砾，此刻正从破洞里簌簌往下掉，在雪地上堆成小小的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