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杨斯年的是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陶意又沉默了。
杨斯年屏息,不敢再开口。
他开始想,自己会不会逼她太紧了?他们才刚结婚,她一时不适应也很正常。
杨斯年有些懊恼,将车窗微微摇下,夜色浓稠如墨,冷风瞬间顺着缝隙吹进来,吹散他烦乱的心思。
这桩婚姻本就是他求都不敢奢求的意外之喜,他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有什么资格对陶意提要求呢?
他深吸一口气。
“对不……”
“火锅。”陶意说。
道歉和回答的声音同时响起,陶意并未意识到他说话了,继续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和家人一起吃顿火锅,但一直没能实现。”
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每每在电视里看到一家人围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温馨的样子,都格外羡慕。她一直期望有朝一日,她和她的家人也能这样欢声笑语地聚在一起,一面聊着家常,一面吃着火锅。
孟女士喜欢吃辣,她也喜欢吃辣,而她的爸爸不怎么擅长吃辣,她们可以做个鸳鸯锅,再放一些大家喜欢的菜……但这种期望,在她前二十六年的人生中,终究是个奢望。
但现在,家人……
杨斯年如今是法律意义上的合法丈夫,也算是她的家人吧……
话落,她听到杨斯年低声浅笑,那声音低沉酥麻,触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也穿透了这个寂静寒冷的夜晚。
“好,我接你回家,吃火锅。”
-
杨斯年到达陶意发的地点时,陶意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位上,很显然,驾驶位是留给他的。
“抱歉,等很久了吧?”杨斯年很自觉地走向驾驶位,并系好安全带。
他到的时间比陶意预估的时间快了不少,依据她对这段路程的了解,如果他到的时间再早一些,她可能就要怀疑他让司机超速驾驶了。
她摇摇头,有些疲惫地回答:“没有,你来得很快。”
而杨斯年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侧过头,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
陶意本是在闭眼假寐,杨斯年的手背很温暖,但突如其来的触碰,还是让她不自觉激灵一下,立马睁开了双眼。
“抱歉,”她的反应太大,杨斯年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连忙轻声道歉,“抱歉,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不是故意要冒犯你。”
于夫妻而言,他的行为可以说没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地方,陶意也自知,是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
明明是她的问题,道歉的人却是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无法形容。
“是我应该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她很轻的摇摇头,语气平淡道。
而杨斯年却说:“不,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陶意不解地发问。
杨斯年面带疑惑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应该没有说错什么,陶意的语气听上去也并不像生气的样子,但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陶意用了几秒钟时间,在心里组织语言:“这明明不是你的错,你也会道歉。”
她停顿了一会,看向杨斯年,说:“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
对所有人也是这样温柔体贴,无条件包容吗?
这一句陶意没有说出来。
“不会。”她听到杨斯年如是说,“我不会对没必要的人做没必要的事。我没有那么闲,而且你不是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意说。
她没有说他很闲的意思。
“我知道,但我想和你解释。”杨斯年说,他想让她了解他,他想融入她的生活。
他承认,他的心态开始慢慢发生变化了。对于陶意来说,她明明有更多更好甚至更合适的选择,却偏偏选择和他结婚,那是不是说明,她至少是不讨厌他的?至少比起其他人,她更能接受的人是他?
那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和她一直一直走下去?
没有感情也没关系,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只要她不说离婚,她还要他,她还选择他,他就有信心经营好他们的婚姻。
他拿出来提前准备好的保温杯,递给陶意:“车里虽然开了暖风,但毕竟现在天气还很冷,给你带了家里的红茶,暖一暖。”
“谢谢。”陶意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杯,慢条斯理打开,茶水的热气瞬间扑面而来。
这保温杯性能还怪好的,水还有些烫。
陶意抿了几口后,将保温杯盖了起来。与此同时,杨斯年才开车上路。
大概是刚才两人在电话中聊了很多有的没的话题,现在肩并肩坐在一起,反而不知道该聊什么好了。
安静,实在太安静了,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路上的车辆都很少鸣笛,陶意有些昏昏欲睡,这个想法很危险。
她是副驾,困了倒是无所谓。可如果杨斯年也和她一样困了的话……
“这么晚了还把你叫出来,会不会影响到你休息?”
问题问出口时,陶意便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基本可以称为是马后炮了。
都把人喊出来还说这种话。要是这是在手机上发出的信息就好了。
聊天信息可以长按撤回,可面对面说出口的话可没有撤回键能给她用。
“不会,我没那么早睡。”杨斯年回道。
“早吗?”没记错的话,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将近夜里十二点了,“你们设计师的作息都是这样吗?需要熬夜到很晚?”
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偏头看向陶意。这算是在关心他吗?还是说她想透过他,了解其他的设计师?
她的视线始终看向窗外,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窗外路灯的白光掠过她侧脸,在她眼睫处打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比起他前两年见她时,瘦了很多。
现在的她,瘦得让人心疼。
“我不清楚其他人的作息,如果你想知道哪个设计师的相关信息,我可以帮你去打听。”他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刚好信号灯转绿,他冷静地发动车子,回道。
“不需要,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了解的人。”陶意说。
他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但她并不想过多解释。
-
今天第二次来到杨斯年的家,这一次,进门之前,杨斯年先将她的指纹录进了智能门锁里。
她随口一说的吃火锅,杨斯年也并没有敷衍她,不仅找来了鸳鸯锅,还摆了满满一桌的菜。
准备这些应该费了不少时间,而从她给他打电话到现在,他根本来不及准备这么多。
那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呢?
要问问吗?
还是算了吧,好像没有什么必要问。
餐桌上菜、肉以及各种饮料摆得满满当当,而杨斯年却总觉得不够似的,看向陶意问道:“你看看还需要什么?我去准备。”
陶意的目光扫过饮品区,扫过众多碳酸饮料、橙汁和酸奶,最终开口询问:“我想要喝一些酒,可以吗?”
“可以,但是……”杨斯年看着时钟就快指向凌晨三点半,有些担心道,“已经很晚了,喝酒的话,会不会耽误你白天的安排?”
“那你呢?如果喝多了的话,会耽误你原本的安排吗?工作或者其他事情?”陶意反问道。
杨斯年如实回答:“不会。”
他的所有工作和安排都能为陶意作出让步。
“那我也不会。”陶意继续说,“而且我认为,基于我们现在的状态,在夫妻之事上,还是需要一些酒精帮助我们更好进入状态。”
杨斯年的身体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身体一颤,手中的餐盘险些摔在了地上。
他听到了什么?
陶意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的脸瞬间涨红,瞬间从脸上蔓延到了耳根后。
杨斯年觉得身上其他部位好像也在隐隐发烫。
“我……不是,陶意,你可能误会了。”
他真不是流氓。
这边他因为无法迅速组织好语言急得快要跺脚了,那边的陶意倒是很坦然地坐在餐椅上,静静看着他。
她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杨斯年迅速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大口大口灌了进去以后,才终于能勉强平复心情,他组织语言道:“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你不必勉强。感情的事,我们可以慢慢来。”
陶意听完他的话竟然笑了,笑得还很轻松:“我知道你不会强迫我做什么,但我想这样,不可以吗?”
糟了,杨斯年感觉这次,冷水也救不了他了。
“可,可以,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不会拒绝。”他认真看着陶意的眼睛道。
火锅沸腾的咕噜声填满餐厅,辣椒在锅底中沉沉浮浮,就像是杨斯年此刻失去掌控的心跳。
他从酒柜中拿出一瓶红酒,衬衫挽到手肘处,斟酒的动作很是专业,极具欣赏价值。
陶意的皮肤冷白,此刻被火锅热气熏得脸色染上一层红晕,还没开始喝酒就隐约有了几分醉意。
两只玻璃高脚杯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陶意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随后开始享受她和家人的第一顿火锅。
杨斯年执筷的动作总是时不时顿住,视线总是有意朝陶意的方向看去。
如果说,对陶意而言,和家人一起吃上一顿火锅是一种奢望;那于他而言,能像现在这样,和她面对面坐在一起,静静地度过一分一秒,便是他多年来可望不可求的事情。
心底的月亮落在了他眼前。
火锅的热气还是过于大了,氤氲了他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心事。
杯中红酒再次被陶意一饮而尽,她伸手去够桌上的酒瓶。
杨斯年先她一步,将酒瓶放到了一个她无法触碰到的地方。
他看向陶意,此刻的她已然有了醉意,泛红了脸。
杨斯年的喉结滚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道:“你醉了,别再喝了。”
陶意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此刻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似是故人来,而这个故人却不是别人,是几年前的陶意自己。
“好啊,那我去洗澡,你不要让我等太久。我不喜欢等人的。”
她说完,便自顾自朝浴室走去。
即便是喝醉了,陶意的方向感也依旧很好,很快便找到了主卧在哪,浴室在哪。杨斯年想,这大概是赛车手的天赋吧,又或者说,这是陶意的天赋。哪怕她没有成为赛车手,她的天赋也会让她在其他行业发光发热。
杨斯年始终坚信这一点。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水雾充斥着整个浴室。陶意泡在浴缸中,任由里面的玫瑰花瓣随着水流打转。
水是杨斯年帮她放好的,水温很合适。
浴巾和贴身衣物是杨斯年找人加急购买的。
说起来,这也算是在陶意的计划之外。她的计划中,今夜没有在杨斯年家过夜这一选项。
不然她就提前准备自己的衣物了。
浴室里的檀香味很浓郁,很好闻,有一种要把人腌入味的感觉。喝多了一些酒,陶意的反应也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她在心里忍不住吐槽:杨斯年家里的中式装修风格比孟女士严选的欧洲宫廷风,要好看一百倍,也不知道孟女士是个什么审美。
被她在内心里夸赞的杨斯年是在家里其他浴室洗的澡。他洗澡的速度要比陶意快一些,此刻他坐在主卧的床尾,喉咙发紧,坐立难安。
他拿出平板,手指机械般滑过屏幕,滑了一页又一页,却是连一个字、一张设计图都没看进去。
他满脑子都在想陶意,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依旧是在想:她是真的愿意吗?他这样欺负了喝醉的她是不是很不道德,等她醒来以后会不会后悔?
这么想着,他在内心不断自嘲:杨斯年,你果然很怂。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浴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陶意裹着浴巾,从里面走了出来。
杨斯年立即僵硬地站直身体,心跳骤然加速。
空气中,玫瑰花的香气混合檀香,随着陶意一起从浴室出来,充斥在他的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