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长夜将明,纪无涯本就忙于公务,一夜未眠。
他到底上了年岁,抬手想喝口浓茶,摸了个空,有些幽怨地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心中又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md,连个茶杯都跟他作对!
“把凌云叫来。”他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吩咐道。
纪凌云来得很慢,几乎过了半个时辰,纪无涯一盏新茶都要喝完了,才堪堪露面,自然被当成出气筒,收获了不少父亲的关爱。
纪凌云垂首立在堂下,乖得跟只波斯猫似的,连额角流下的汗珠都不敢抬手去擦。他偷眼瞧着父亲阴沉的脸色,喉结动了动,不敢出声。
纪无涯将茶盏重重一放,茶汤溅出几滴,在紫檀案面上洇开深色痕迹,他冷笑一声:“才不过卯正,你不在家中睡觉,干什么去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逆子之所以来得这么晚,是因为他夜里压根不在王府,暗卫寻了三个别院两处私宅,才将他找来的!
“儿子昨夜与友人在私宅饮宴,多喝了几杯,便没回来......”
啪得一声,纪无涯手中的茶盏又碎了,茶汤有一半撒在了纪凌云身上,好好的世子爷,在父亲面前形容狼狈。
纪无涯怒目圆睁,指着纪凌云的鼻子骂道:“真当你爹我是个老糊涂不成?你干的那点破事都摆在明面上了,怎么?敢做不敢说?嗯?”
纪无涯征战沙场多年,一身气势可不是纪凌云能比的。
见父王动了真怒,纪凌云身子一颤,连忙跪地,说道:“父王息怒。”却绝口不提认错改正之事,显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纪无涯深深叹了口气,怎么国事家事,事事都不让他顺心呢?但他管得了自己的儿子娶谁,却管不住儿子晚上睡在谁的屋里。
“你已经不小了,是该有后的时候了。”纪无涯语重心长地说:“纪氏该有正经的嫡孙才是。前朝血脉与我们一家的孩子,尊贵无比......”
他以前不想把话说得太明,因为有些话,说出来并不好看,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就够了。
但是纪凌云却不按常理出牌,明明也是看着挺聪明的儿子,怎么净办蠢事呢?
“成亲至今,两月有余,你们却一直不曾圆房,再这样下去,你的地位都要不保了。”
子嗣,对于任何一个人都很重要,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长子嫡孙,更是一等一的重要。
纪无涯这番话确实是好意,但是听在纪凌云的耳朵里,就完全变了意思。
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非得跟个不干净的捆在一起,顶着大大的绿帽子,却无可奈何,甚至连生育自由都没有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这是何等耻辱!
纪凌云觉得自己都快变成忍者神龟了,父王不但不理解他的难处,居然还催他尽快要个嫡子。那个恶心的女人,也配当他孩子的母亲?
忍无可忍,他终于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父王!您现在看着我,是您的亲生儿子,血脉相连,还是只是个联姻生育的工具?”
“混账!你在浑说什么?我做的一切,不还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了我?您需要前朝余孽的助力,纪氏需要下一代血脉,所以我必须要娶一个前朝公主为正妻。您得了兵马粮草,得了血统高贵的孙辈,我能得到什么?”
纪无涯张嘴想骂他,他却没有给父王这个机会:“您是不是也同样是为了羡鱼好,才把她嫁给崇王世子的?父王,你敢说未来等您入主中原,会甘心让南疆另有其主,会不与崇王刀兵相见?您有没有想过,到时候,羡鱼会如何自处?”
纪凌云站直身子,倔强地高昂着头,目光直视着纪无涯的双眼,似乎要看透他的灵魂,揭穿所有虚伪的谎言。
纪无涯第一次在面对儿子的诘问时,无言以对。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身为纪氏子孙,享受了家族权势带来的荣华富贵,为了家族利益做出一些牺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对上儿子受伤的眸子,他心底还是泛起了一丝父爱,随之而来的,便是愧疚,这令他说不出苛责的话。
父子俩相顾无言,良久后,还是纪无涯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唉,父王也是没有办法,这江山总归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且要明白一个道理,哪怕身为帝王,站在最高处,亦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权衡利弊、忍辱负重,也是一个帝王的必修课。
纪凌云听着父王的话,紧咬着下唇,面色阴晴不定。他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心中的那股倔强与不甘却如野草般疯长。
纪无涯缓缓站起身,走到纪凌云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凌云,父王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也尊重你的选择。但你要记住,身为纪氏子孙,我们肩上的责任重大。有时候,为了大局,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
“崇州异动,你那好妹妹快要将我们都坑死了,你就暂时别为她鸣不平了,看看他在崇州都做了什么吧。”纪无涯将情报递给纪凌云看。
“现在崇州府五万精兵已经陈兵边境,我们却分身乏术,根本抽调不出更多的兵力抗衡了,淮安,危矣!”
“怎么会?”纪凌云愕然,他读着手中的情报,立刻将对父王的种种不满抛之脑后了。
三足鼎立的局势一旦被打破,他们腹背受敌,到时候首当其冲遭受灭顶之灾的便是纪氏。
明明他们是抱着和亲的目的,送了使团前去的,怎么纪羡鱼会想不开,毒死了崇王世子呢?
林泳思呢?他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说他足智多谋,智计过人吗?怎么能让纪羡鱼任性妄为呢?
“父王,我们该怎么办?”保定府那边,他们可还与西北王的大军时不时开战呢,一直打得平分秋色,谁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唯今之计,只能看看崇王那边还有没有和谈的可能性了。这情报上面,对羡鱼毒杀崇王世子一事似乎并不确定,也不知道可否还有转机。实在不行的话......”
“我们可以推说都是使团自己的行为,咱们可以先割地赔款,稳住崇王。”纪凌云眼珠子一转,不假思索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