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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天河倒倾。

萧遥拖着凌清雪,踉跄着撞进一条狭窄的陋巷。雨水裹挟着泥浆,在坑洼的地面上肆意横流,很快便淹没了脚踝。冰冷的污水浸透早已褴褛的衣衫,寒气直透骨髓。凌清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唇色发青,紧紧裹着同样湿透的单薄外袍。她抬头看向前方那个背影——萧遥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一根被天雷反复淬炼却不肯弯折的钢条,可他那件原本尚算体面的外袍,此刻后背焦黑一片,边缘卷曲,露出底下被天雷余威灼得皮开肉绽的皮肤,狰狞可怖,雨水冲刷着伤口,带下淡红色的血水,混入泥泞之中。

两人狼狈地缩在一处肉铺低矮的屋檐下。刺鼻的腥臊气混合着雨水湿漉漉的土腥味,直冲鼻腔。凌清雪胃里一阵翻腾,强行压下不适。铺子早已打烊,门板紧闭,只留下窄窄一道遮雨的檐廊。

“呼……” 萧遥长长吐出一口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又混杂着某种习惯性的麻木。他背靠着冰冷的、沾满油污的砖墙,微微仰头,任由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冲刷着脸上的黑灰和血污。雨幕厚重,几乎隔绝了视线,连巷口都变得模糊不清。几道极其细微、颜色黯淡的紫色电蛇,毫无征兆地撕裂厚重的雨帘,无声无息地蜿蜒而下,精准地劈在萧遥的肩头和手臂上!

“呃!” 萧遥猛地一颤,牙齿瞬间咬紧,额角青筋暴起,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剧烈地绷紧、抽搐。那细微的紫电如同活物,在他皮肉间钻行、炸裂,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麻痹。他硬生生将喉咙里的痛吼压了下去,只有一声短促的闷哼溢出齿缝,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佝偻,右手死死抠住墙壁粗糙的缝隙,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砖石抠穿。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从他肩头的破口处冒出,又被雨水无情浇灭。

凌清雪的心骤然揪紧,下意识地向前半步,伸出手,却又在半途僵住。这已是奔逃路上的第三次了。这些零散的天罚余波,威力虽远不及最初那毁天灭地的狂雷,却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专挑他心神稍懈或力竭之时降临,刁钻、狠毒,带着一种戏弄般的恶意。她看着这个男人在剧痛中无声地颤抖、抵抗,看着他一次次被击倒又挣扎着站起,那份最初的、因目睹他对抗天威而生的震撼,此刻已沉淀为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复杂情绪。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被天地如此针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强大却又如此狼狈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股浓郁诱人的香气,顽强地穿透了雨幕和血腥气,飘了过来。是巷子对面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酒楼,烤鸭的油脂焦香、炖肉的醇厚肉香,还有蒸腾的热气……凌清雪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一声轻响,在雨声和萧遥压抑的喘息中,显得格外清晰。她脸颊微烫,立刻垂下了头。

萧遥似乎也闻到了。他缓缓抬起脸,脸上肌肉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眼神却投向对面那灯火温暖的小楼,喉结难以抑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那眼神里,有野兽般的饥饿,有对人间烟火气的本能渴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暴戾与不耐——仿佛在说,连安静地饿一会儿,都是奢望。

这短暂的、被食物香气勾起的脆弱瞬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巷口,雨幕晃动。三个身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悄无声息地堵住了狭窄的出口。雨水打湿了他们同样不算光鲜的粗布短打,为首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矮小汉子,一双绿豆眼闪烁着贪婪的精光,死死盯在屋檐下狼狈的两人身上,尤其是那个焦黑着后背、兀自微微颤抖的男人。另外两个,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一个眼神阴鸷的瘦高个,默契地散开,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啧啧啧,” 鼠须汉子咂着嘴,声音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贪婪,“真没想到啊,老天爷开眼,让哥几个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撞上这么大一条‘鱼’!瑶光仙宗的通缉令画像,画得可真够传神的,就是……”他故意拉长了调子,上下打量着萧遥,“就是没画出这位‘魔头’大人,被雷劈成烤鹌鹑的这副尊容!哈哈哈!”

胖子也跟着粗嘎地笑起来,贪婪地舔着嘴唇:“大哥说得对!瞧瞧,这可是瑶光仙宗悬赏榜上头一号!赏金够咱们兄弟逍遥快活几辈子了!”他搓着蒲扇般的大手,仿佛金山银山已在眼前。

瘦高个没说话,只是阴冷地盯着萧遥,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鼓囊囊的皮囊上,那里透出符箓特有的微弱灵力波动。

凌清雪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寒意比冰冷的雨水更甚。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体内残存不多的灵力艰难地运转起来,手悄悄按住了藏在袖中仅剩的一枚保命玉符。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头。萧遥刚遭天罚余波重创,气息混乱萎靡,自己更是强弩之末,如何抵挡这三个明显有备而来的修士?哪怕只是低阶,此刻也是致命的威胁。

她焦急地看向萧遥,希望他能有什么应对,哪怕只是暂时示弱。然而,萧遥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依旧靠着墙,甚至没有立刻转过身正眼看向那三个不速之客。他的目光,竟被肉铺油腻腻的柜台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东西牢牢吸引了——那是一把乌木算盘。算盘框架被经年的油垢浸染得乌黑发亮,油腻腻的算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迟钝的光泽。它被随意地丢在那里,旁边还散落着几根猪骨和一块沾满血污的破抹布。

就在鼠须汉子得意洋洋、唾沫横飞地叫嚣着“魔头束手就擒”时,就在胖子贪婪地向前逼近一步时——

“嗤啦!”

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带着诡异暗金色的细碎电光,毫无征兆地从厚重的云层中劈落,目标直指萧遥的右肩!这一击来得更快、更刁钻,仿佛天罚也厌烦了这些小喽啰的聒噪,要在他最“热闹”的时候给他添堵。

“呃啊!” 萧遥这次没能完全忍住,一声压抑的痛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整个右臂连同半边身体瞬间麻痹失控,剧烈地痉挛着,带动身体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肮脏的泥水里。他左手死死撑住油腻的柜台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混杂着雨水滚滚而下,脸色惨白如纸,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哈哈哈!看啊!老天爷都看他不顺眼,又赏了他一道!” 鼠须汉子见状,狂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指着萧遥狼狈的样子,笑声更加刺耳嚣张,“兄弟们,还等什么?富贵就在眼前!拿下他!”

话音未落,胖子早已按捺不住,暴吼一声:“魔头受死!” 肥胖的身躯竟异常灵活,脚下发力,溅起大片泥水,如同蛮牛冲撞,钵盂大的拳头带着微弱的土黄色灵光,直捣萧遥毫无防备的腰肋!这一拳势大力沉,若是砸实,足以开碑裂石!同时,那瘦高个眼中厉芒一闪,右手闪电般从皮囊中抽出三张黄纸符箓,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灵力一引,符箓瞬间燃起惨绿色的火焰,化作三道拖着磷火尾迹的幽绿箭矢,成品字形,带着刺骨的阴寒之气,撕裂雨幕,无声无息地射向萧遥的后心!角度极其阴毒,正是他因麻痹而难以闪避的要害。

前后夹击!杀招瞬至!

凌清雪瞳孔骤缩,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中的玉符几乎要捏碎!完了!他刚遭重击,如何能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因天雷麻痹而痛苦佝偻着的身影,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被剧痛和烦躁彻底点燃的狂暴宣泄!支撑着柜台边缘的左手猛地向下一滑,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那把油腻乌黑的算盘框架!

“咔哒!”

一声不算清脆的机械弹动声响起。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出鞘,仅仅是一把油腻算盘被粗暴地抄起!

紧接着,在胖子那裹挟着微弱土灵力的巨拳距离腰肋不足半尺、三枚惨绿磷火箭矢已几乎触及背后衣袍的刹那——

萧遥扣住算盘框架的左手猛地一抖、一甩!动作幅度不大,却蕴含着一种羚羊挂角般浑然天成的巧劲和沛然莫御的蛮力!

“嗡——!”

乌木算盘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算盘框架上,那些沾满油污、沉甸甸的乌木算珠,在这一抖一甩之下,如同被无形的弓弦猛然弹射而出!

“嗤!嗤!嗤!嗤!嗤!”

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声骤然爆响!数十颗乌木算珠,瞬间化作一片死亡的黑影!它们不再是笨拙的计算工具,而是被赋予了恐怖动能的杀戮之雨!每一颗算珠的边缘,都因为极致的速度和力量,摩擦空气,激荡起肉眼可见的、细碎而致命的白色气旋涡流!

时间仿佛被这恐怖的弹幕凝固了一瞬。

胖子脸上的贪婪狞笑瞬间僵住,转为极致的恐惧。他看到了死亡的黑影扑面而来,快到他引以为傲的蛮力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格挡或闪避!

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而密集的**血肉洞穿声**,如同重锤敲打烂泥般响起!

第一颗算珠,带着旋转的白色气旋,精准无比地击碎了胖子那灌注了土灵力的硕大拳头!指骨、掌骨在接触的瞬间便如朽木般爆裂开来,血肉横飞!

第二颗、第三颗…紧随其后,如同索命的毒蜂,无情地钻进他的手臂!臂骨应声而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断骨茬刺破皮肉,白森森地露了出来!

第四颗算珠,带着前几颗赋予的旋转余势,如同长了眼睛,狠狠撞入胖子因剧痛而大张的嘴巴!

“呜——!”

胖子所有的惨叫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变成一声含糊不清的、被血沫堵塞的呜咽。几颗沾着血污和涎水的黄牙混合着碎肉,从他那如濒死鱼般张开的嘴里喷了出来。那颗算珠余势未消,带着他破碎的门牙和满口鲜血,狠狠地砸进了他肥胖的咽喉深处!

“嗬…嗬嗬……” 胖子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后倒去,砸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他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自己血肉模糊、骨茬森森的手臂和鲜血狂涌的嘴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绝望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哀嚎,只有血沫不断从口鼻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泥水。那双瞪大到极限的眼睛里,只剩下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和无法理解的茫然。

这一切描述起来漫长,实则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另一边,那三枚惨绿色的磷火箭矢,几乎已经触碰到了萧遥背后焦黑的衣料!

就在这生死一瞬,那泼洒向胖子的死亡弹幕中,另有数颗乌木算珠,以更加诡异刁钻的角度,划出不可思议的微小弧线,后发而先至!

叮!叮!叮!

三声清脆到令人心颤的金铁交鸣声几乎同时响起!

三颗乌木算珠,如同长了眼睛的精灵,精准无比地、分毫不差地撞击在三枚磷火箭矢最核心的符纹节点之上!

那凝聚着阴寒灵力的惨绿箭矢,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量,符箓所化的火焰骤然熄灭,箭矢本身在撞击的瞬间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化作点点暗淡的绿色光尘,被雨水一冲,彻底消散无踪。阴寒之气也随之荡然无存。

“什么?!” 瘦高个脸上的阴鸷和即将得手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他赖以成名的“阴磷追魂箭”,足以洞穿精铁、冻结气血,竟被几颗凡俗的算盘珠子,如此轻描淡写地凌空击碎?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然而,死亡的阴影并未因他的惊骇而停止蔓延!

击碎磷火箭矢的算珠去势仅仅微微一滞,便带着冰冷的杀意,如同附骨之蛆,朝着他激射而来!速度,甚至比刚才更快了一分!

瘦高个亡魂大冒,怪叫一声,拼尽全力向侧面扑倒,同时将腰间皮囊里所有的防御符箓不要钱似的疯狂激发!

噗!噗!噗!

仓促间撑起的几面灵力护盾,在蕴含恐怖动能的乌木算珠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算珠轻易地撕裂了灵光护盾,狠狠贯入他的身体!

左肩胛骨应声碎裂!右腿膝盖骨被直接洞穿!最致命的一颗,擦着他的颈动脉飞过,深深嵌入他身后的砖墙之中,只留下一个幽深的小洞!虽然没有立刻要命,但肩腿骨骼尽碎,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战斗力,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筛糠般颤抖,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不成调的惨哼。

从萧遥抄起算盘,到胖子烂泥般倒地哀嚎、瘦高个瘫软如泥,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巷口的鼠须汉子,脸上的嚣张和贪婪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就被眼前这血腥、诡异、完全颠覆他想象的一幕彻底冻结!

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被天雷劈得半死不活、气息萎靡的男人……

一把油腻腻、沾着猪油的破算盘……

几十颗乌木珠子……

然后……

他那个以蛮力着称的胖子兄弟,手臂粉碎,满口喷血,倒在地上像被割了喉的猪一样抽搐……

他那个阴险狡诈、符箓狠毒的瘦高个兄弟,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瘫在泥水里只剩下哆嗦和呻吟……

而那个“魔头”,依旧背对着他,左手还拎着那把滴着泥水和血水的破算盘,身体因为天罚的余痛还在微微颤抖,右肩处被天雷撕裂的伤口,正缓缓渗出新的血水,混入雨水,沿着破烂的衣角滴落。

反差!极致到荒谬的反差!

鼠须汉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地上的死人脸还要惨白。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引以为傲的胆气和算计,在这绝对的力量碾压和荒诞的杀戮方式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恐惧!无边无际的、足以淹没理智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鬼……鬼啊!!!”

一声变了调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鼠须汉子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再也不敢看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更不敢看地上两个兄弟的惨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离这个地狱!逃离这个能用算盘珠子杀人的怪物!

他猛地转身,手脚并用地向巷外亡命奔逃,慌乱中左脚绊到右脚,“噗通”一声重重摔在泥水里,啃了满嘴的污泥,又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雨幕,那惊恐万状的背影,狼狈得如同被恶鬼追赶,眨眼间就消失在迷蒙的雨帘之中,只留下巷子里回荡着他那变了调的、充满极致恐惧的惨嚎余音。

陋巷之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只有哗啦啦的雨声,胖子喉咙里“嗬嗬”的、被血沫堵塞的绝望喘息,以及瘦高个因剧痛而发出的压抑呻吟,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伴奏。

凌清雪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她按着玉符的手指,不知何时已松开,冰凉的玉符滑落袖中。她的目光,死死地盯在萧遥……不,是钉在他左手拎着的那把算盘上。

油腻的乌木框架,几根串珠的竹档上还挂着暗红色的血珠,正随着雨水的冲刷缓缓滴落。那些乌木算珠,大部分已经随着刚才那狂暴的一击散落各处,深深嵌在泥地里、墙壁上,甚至胖子的血肉里。仅存的几颗,无力地垂挂在竹档上,在风雨中微微晃动,发出细碎沉闷的磕碰声。

一把算盘……一把凡俗肉铺里用来计算几文钱猪肉的算盘……

它刚刚做了什么?

它在一瞬间,以一种极致荒诞又极致恐怖的方式,击碎了一只灌注灵力的拳头,打断了一条粗壮的手臂,打落了一嘴牙齿,洞穿了咽喉,瓦解了阴毒的符箓,粉碎了肩胛和膝盖……

而使用它的人,就在前一秒,还在天罚的余波下痛得浑身痉挛,摇摇欲坠!

凌清雪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碾碎。她曾见过萧遥硬撼天威的伟力,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神魔的宏大力量。但眼前这一幕,却截然不同。它原始、粗粝、甚至带着一种市井屠夫般的野蛮和滑稽。没有炫目的灵光,没有玄奥的法诀,只有一把算盘,一次随手的抄起,一次本能的挥甩,便将生死危机化为一场单方面的、血腥的蹂躏。

这力量,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胆寒的实用主义。它不在乎形式,不在乎姿态,只在乎最直接、最省力地抹除威胁。仿佛任何东西,哪怕是最卑微的凡物,只要落入他手,都能瞬间化为收割生命的凶器。

这种反差带来的震撼,远比那宏大的天罚更让凌清雪感到心悸和迷茫。她看着萧遥那依旧微微颤抖、焦黑伤口渗血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跟随的,究竟是一个怎样无法以常理揣度的存在。强大与狼狈,在他身上如此矛盾又如此自然地共存。他是深渊,也是行走在深渊边缘的、被天厌弃的孤魂。

萧遥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身后两个废人的哀嚎和逃离者的惨叫。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被雷劈后的苍白和疲惫,眉头却紧紧皱着,目光再次落回左手拎着的算盘上。

他伸出右手——那只刚刚还因天罚麻痹而失控颤抖的手,此刻虽然动作还有些僵硬,却异常稳定地探出,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捏住算盘框架上仅存的一颗算珠。

那颗算珠孤零零地挂在竹档边缘,沾满了泥水和血污。

萧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近乎强迫症般的不爽和烦躁。他不再看地上呻吟的两人,也不再理会巷口的雨幕,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碾压从未发生。他开始微微歪着头,视线如同探照灯般,一寸寸地扫过脚下肮脏泥泞的地面、散落着猪骨和杂物的角落、甚至胖子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附近……

那专注的神情,那认真寻找的姿态,与满地狼藉、痛苦呻吟的背景,形成了一种荒诞绝伦的对比。

他嘴里似乎还极其低微地、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被雨声掩盖。但凌清雪离得近,隐约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好像是“……少了一颗……该死的……”,语气里充满了被打扰和计划被打乱的不耐烦。

凌清雪彻底僵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无力、以及一丝莫名恐惧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她看着那个在泥泞和血污中,专注地寻找一颗算盘珠子的男人背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跟随他逃亡,或许比直面瑶光仙宗的追杀,更需要一颗钢铁铸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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